那晚隔着夜色相望，只是朦朦胧胧见着个模糊身影，如今青|天|白|日里相见，原来黎肆真的变了许多。

    从前高大挺拔的身形变得清瘦修长，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浑身冰冷睥睨的气息也刻意收敛起来。

    他一袭黑衣劲装，微抿的薄唇泛着些苍白，狭长眼眸盯着觅妤，见她看过来，只是漆眸中幽光乍现，神情依旧平静无波，与那夜判若两人。

    若非觅妤早就熟知他，定不会将眼前看起来仅有十八九岁，修为平平的普通少年，与叱咤三界的少年魔尊联系起来。

    觅妤心中惊疑未定，忽听黎肆身边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钟离二小姐，好久不见。”

    黎肆身旁的人，身穿水墨色衣，面容清俊，目光如星，气质出众，飘逸如风，他朝觅妤走来，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

    觅妤猜测到他的身份，朝他微笑行礼，“见过泽淮少主。”

    公冶泽淮连忙制止她，温声且歉意的道：“二小姐不必多礼，说起来我们已有五百余年未见，本想过些时候去玄洲探望你，如今见你醒来且行动自如，泽淮心中的愧疚才稍减......”

    觅妤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泽淮转头道：“翁丝，还不快过来给钟离二小姐道歉？”

    公冶翁丝闻言眉头紧皱，不满道：“凭什么要我给她道歉？”

    泽淮只是淡淡扫她一眼，语气依旧温和，却暗含警告之意：“若非你当日胡闹，怎会害得二小姐重伤昏迷五百年，还不快认错？”

    “那是她活该，谁让她痴心妄想——”

    “翁丝！”

    公冶翁丝张开便想辩驳，却被她爹公冶伏尔厉声打断，“给我向钟离二小姐，你未过门的嫂嫂道歉！”

    大殿中倏地静得落针可闻。

    觅妤神情闲适的站在原地，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良久，公冶翁丝才不情不愿的走到她面前，愤愤道“对不起！”

    觅妤勾唇，眼角微弯如月牙，柔柔道：“二小姐的道歉，觅妤收下了。”

    她这副温婉纯良的模样，气得公冶翁丝狠狠剜了她一眼，转身跑出了大殿。

    公冶伏尔看向觅妤，一脸的无可奈何，朝她躬身歉意道：“翁丝她自幼被娇惯坏了，老夫日后定会好生管教她，不管怎么说，这事是我们瀛洲亏欠你......”

    “公冶伯父，使不得。”公冶伏尔是瀛洲之主，还是她的长辈，觅妤哪里敢受他的礼，连忙扶起他，道：“从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二小姐也已道过歉，我原谅她便是。”

    这事情到此便算揭过，公冶伏尔让他们兄妹二人留下，在瀛洲多住几日，还给觅妤送了许多的仙丹仙药，让她调养身体，觅妤没拒绝，一一收下。

    泽淮领着他们兄妹到安排好的住处，转身对觅妤和青逸道：“二位只管在此住下，有什么需求都可以直接跟我说，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不打扰二位了。”

    觅妤见泽淮踏出院子，才转身推开门，青逸跟在她身边，道：“觅妤，你方才说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可是真的？”

    觅妤点头，“嗯。”

    觅妤也不算隐瞒他，关于钟离觅妤的记忆，她确实全都忘记得干干净净的，只记得凤蝶精觅妤的，但钟离成拓和钟离青逸都不知道她曾经在魔界待过，那些旧事觅妤也不想重提，索性就说全都忘了。

    青逸问：“那公冶泽淮呢？”

    “我醒来，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觅妤说：“怎会还记得他？”

    青逸沉默许久，方才在殿上觅妤的行为举止他都看在眼里，进退得宜，对答如流，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缺灵魂短智慧,莽撞浑噩的她。

    青逸道：“与瀛洲的婚事，你打算如何？”

    在来瀛洲之前，觅妤原本是想与公冶泽淮商议后取消婚约，但现在她觉得自己有点太天真，方才瞧着公冶伏尔和公冶泽淮，似乎并没有要退婚的意思，整个瀛洲，恐怕只有二小姐公冶翁丝想她退婚了。

    觅妤心中没有头绪，“不知道，日后再说吧。”

    觅妤想起什么，她犹豫一会儿问道：“哥哥，你可知刚才在大殿上，站在公冶翁丝身边的人是谁？”

    “你说的是桑游？”青逸说：“他原本是纻屿洲的散仙，千年前纻屿洲灵气枯竭，毁于天罚下，他便和其他幸存下来的仙人寄居到其他洲上。你突然问起他......可是存了别的心思？”

    觅妤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也不怪钟离青逸，毕竟上次她问起苍朔神君时，卞芝也是一样的反应，生怕她看上苍朔神君。

    要怪只能怪她昏迷前，偏爱以貌取人，对着只见过几面，长相出挑的公冶泽淮死缠烂打，还扬言非他不嫁。

    “哥哥，你想哪里去了？”觅妤说：“我只是好奇，以为他是公冶氏的人，随便问问而已。”

    青逸闻言还有些不放心，“真的？”

    觅妤重重点头。

    青逸将信将疑，又与她闲聊几句，叮嘱她不要随意走动，便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

    觅妤在瀛洲住了几日，期间跟着青逸四处游玩，顺便探查涅禅玉的下落，但都没什么收获。

    这日，青逸感应到涅禅玉微弱的灵气，带着觅妤寻去，却误入瀛洲东边的一片参天古林。

    发现不对后，青逸立即带着觅妤撤退，青逸却被林中阵法困住，结界将觅妤隔绝在外。

    青逸试过各种方法，也无法破开阵法，此处不同洲上其他地方仙气萦绕，反而灵气稀薄透着沉闷的死气，正缓慢向四周蔓延开。

    觅妤说：“没想到天界灵气当真在慢慢枯竭，竟连十仙洲之首的瀛洲都不例外......”

    青逸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感觉阵法在吞噬我的灵力。”

    但不管觅妤和青逸如何努力，都无法破开阵法，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着被困的青逸越来越虚弱，觅妤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此处是瀛洲，她只能想到向瀛洲之主公冶伏尔求助。

    觅妤说：“哥哥，你在此处等我，我去找公冶伯父！”

    四周停僮葱翠，觅妤照着原路返回，并做好记号，可这幽暗的丛林中，还藏着各种凶禽。

    觅妤近日一直在修炼功法，修为长进不少，修为比她低的凶禽猛兽她倒是不怕，敢拦她路的都杀了，身上沾染不少鲜血。

    但浓郁的血腥气反倒引来一只怪鸟，形状似仙鹤，仅有单足，羽毛呈现如青色，嘴巴却是白色的，它拦截在觅妤面前，口中喷出浓烈的火焰。

    觅妤匆忙间躲闪，发丝、衣袖、袍角还是被燎到，梳好的发丝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觅妤打不过它，也不想与它耗下去，她还要救她哥哥的。

    怪鸟见她逃跑，一爪抓在她后背，顿时血珠迸现，染红后背，觅妤惨叫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

    觅妤看向身后，便见怪鸟的利爪朝她扑来，可下一秒，怪鸟长鸣一声，被一柄长剑钉在树上。

    觅妤猛地转头，只见一身玄衣高马尾的黎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觅妤微怔，随即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肆并未回答她，而是弯腰想去扶她，觅妤一掌拍开他伸到面前的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黎肆的手微顿，他抿抿唇，将自己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觅妤抹去嘴角的鲜血，她拧眉看着沉默的黎肆，“你跟踪我是不是？”

    黎肆漆黑的眼眸扫过来，冷着嗓音说：“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早就死在毕方鸟的爪下了。”

    “你想听我说谢谢？”

    觅妤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可看见他这张脸，她就觉得烦闷，“那晚潜入溟山的人是你吧？现在又跟踪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觅妤知道他想得到涅禅玉，他如今在天界有“桑游” 的身份，能自由行走，难道不是更应该去寻找涅禅玉吗？

    费心思跟踪她做什么？就算怀疑她的身份，可他爱的人不是珥瑶仙子吗？她是死是活，又是谁跟他有什么关系？

    黎肆的目光盯着眼前发丝凌乱，浑身沾满泥土与血迹的少女，即使如此狼狈，她依旧挺直脊背，清冷孤傲的与他对峙，像九天皎洁的明月。

    她与自己记忆中的人十分相似，可那双曾经满是爱意的眼睛，如今却变得疏离防备。

    那晚撞见她之后，他去调查过钟离觅妤，知晓她的一切事迹，也知道钟离觅妤从内离开过天界，她不可能是她。

    可他看着眼前这张脸，始终觉得觅妤没死，世间不会有这般的巧合，相似的长相，相似的名字，连举手投足间，也有相似的神韵。

    这千年来，他寻遍三界，想方设法复活她，可奕大人说她早已魂飞魄散，不可能活下来，

    但他不相信，他是亲眼看着觅妤跳进化魂池不错，可他也跳过化魂池，不也活了下来吗？

    想到觅妤也许还活着，黎肆的眸子变得晦涩。

    “我只是觉得......”他看向少女，嗓音低哑：“你很像我一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