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黎肆手中的笔应声而断，随后书房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觅妤眼睫微动抬眸看去，黎肆定定坐于堆积如山般的奏折后，他面容依旧平静，可那那双幽眸却起了波澜，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凌冽，让人望而生畏。

    他的嗓音低而沉，异常的平静，“为什么？”

    觅妤和他相伴百年，她见过黎肆的各种情绪，喜怒无常的魔尊大人有时候笑不是真的笑，怒也不是真的怒。

    她曾见过黎肆在与人对饮谈笑间取人首级，温热的血溅到她惊恐的脸上，他慢条斯理抬手替她拭去，仿佛那只是一滴水珠。

    觅妤仰望着魔尊大人，猜不透心中所想，她只好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的沉默，比方才更久。

    “你若是想念隰桦长老，我这就让人召他进宫陪你。”

    跪在他面前的白衣少女并不说话，杏眼不再像往日灵动爱笑，只是沉默的看着他，无声的抗|议着。

    许久，黎肆有些烦躁地扔掉手中的断笔，起身走到觅妤身边，将她拉起来，耐着性子道：“我说过你见我不必行礼。我许你回长老府小住几日。”

    觅妤一愣，黎肆这是不让她离开魔宫的意思？她面上的平静再也忍不住，急道：“不行，我不要再待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就见黎肆倏地沉下脸，眼中警告意味明显：“觅、妤。”

    若是平时，觅妤早就不敢再吱声，可往日种种浮现在她脑海，她不想再被黎肆丢在凤妤宫不闻不问，也不想再去猜，他在看她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她还是珥瑶仙子。

    “我要离开这里，”觅妤说着，眼眶却又不争气的湿润起来，“我讨厌这里。”

    少女面容清雅，腰肢纤细，她没有哭，只是不停地掉泪，她好讨厌自己这副摸样，抬手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急得眼眶鼻子泛红，像只无措的小兔子。

    黎肆心中的那股烦躁忽然烟消云散，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少女拥入怀里，轻声叹道：“你要怎样才能留下？”

    黎肆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笼罩住，鼻尖萦绕着她最喜欢的清冽气息，觅妤想推开他却又舍不得，她恼黎肆，却更恼自己，“你若真想我留下，便十里红妆相迎，拟旨昭告三界迎娶我为妻吧。”

    黎肆身形微顿，随后一点一点的松开了觅妤。

    他的反应让觅妤的心一点点沉下来，她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黎肆不愿意放她走，是否心里也有她。

    觅妤自嘲的想，开口让黎肆娶她，不过是她一时冲动，是她太天真了，明知他心中另有所爱，却还在妄想。

    少女往后退了一步，眼神不舍地看向她面前的魔尊大人，却也努力露出个浅浅的笑容，“谢尊上成全，觅妤往后绝不会再出现在尊上面前，望尊上万自珍重......”

    她说完便转身，不敢再去看黎肆，她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便舍不得离开。

    身后的人没有再挽留，觅妤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险些被门槛绊倒，她慌忙扶住书房的门，却听身后的人，道：“好。”

    觅妤以为自己听错，她茫然转头看向黎肆，“你......说什么？”

    黎肆长身玉立，眉目英挺，他看着她，薄唇轻启：“我答应你。”

    *

    觅妤最后还是回了隰桦的长老府，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回来探望过爹爹，只是偶尔隰桦长老进宫时，她能与他见上一面，聊聊家常。

    “我的好阿妤啊，你可算是舍得回来看爹爹了。”

    觅妤刚到家门前，就见隰桦长老笑着迎出来，见她一脸疲倦苍白的神情，立即担忧道：“脸色怎么这么差？医官呢？快来给小姐瞧瞧......”

    “爹爹——”

    觅妤一见他脸上便漾开笑意，如乳燕投林般扑进隰桦长老怀里，“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变就好。”

    隰桦长老与其他的魔族长老不太一样，他头发斑白，精神矍铄，眼神慈祥，他拍拍觅妤的肩膀，笑呵呵道：“好好好，快进屋，爹爹给你准备了许多你爱吃的菜......”

    觅妤回到长老府，便如同回了家，身心很是放松，精神瞧着也好了不少，但身体还是虚弱，多半都是在榻上躺着，隰桦长老怕她无聊，找来许多的人间话本让她解闷儿。

    魔宫里送来了按照觅妤身形缝制的红嫁衣，以及各种奇珍异宝，堆得长老府都快放不下了。

    隰桦长老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笑着打趣觅妤：“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他愿意娶你，你可还高兴？”

    觅妤坐在梳妆镜前，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抚过金丝勾勒的嫁衣，她眼中泛起雾气，哽咽着点点头。

    “小主，该喝药了。”

    春蚕端着碗药进来，轻轻吹了吹袅袅漂浮的热气，递到觅妤面前，“小心烫。”

    觅妤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吃药，她将手中的嫁衣放进木匣中锁好，才接过碗将药一饮而尽，少女秀美的脸顿时皱成一团。

    隰桦长老看得直摇头，随后拾起一枚蜜饯，塞进觅妤口中，“你啊你......”

    觅妤含住蜜饯，口中的苦涩顿时被甜味盖住，她眉头舒展开，眼眸溢出笑意，嗓音清脆道：“谢谢爹爹！”

    隰桦长老怜爱地摸摸她脑门儿，叹道：“当年若不是为了救我，你如今也不必如此受罪，是我对不住你......”

    觅妤将药碗递给春蚕，春蚕见他们有话说，便不再逗留，行礼后退了下去。

    “爹爹以后不要再讲这样的话了。”

    觅妤转身，隰桦长老站在她身后，她拉住隰桦长老苍老满是褶皱的手，轻声道：“从前我一直四处漂泊，要不是您给了我一个家，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更不可能遇见黎肆......”

    她只是一只小凤蝶，天生灵力低微，即使灵根完好，她也无法修炼成大妖，她可没那么大的志向报复。灵根毁了便毁了，她从来没后悔过救隰桦长老，她活了一百多年，已经比很多凡人强了。

    她今后只想好好陪在黎肆身边，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

    “没点出息，”隰桦长老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轻戳她脑门，继而又语重心长道：“你若是能安心留在长老府，我也能护你余生周全。即使到了现在，我依旧觉得尊上并非你的良配，他心中装得下天下苍生，却装不下你，若是日后他为天下舍弃你——”

    “爹爹！”

    觅妤抬声打断了隰桦长老，她湿漉漉的眼眸看着隰桦长老，语气温柔却也坚定：“我身份低微，不会有那一日的。黎肆他既答应了娶我，以后他是我的夫，我是他的妻，他一定......不会再抛弃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