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

    黎肆弯腰,将觅妤放在榻上,动作温柔小心,一如从前。

    觅妤蜷缩成团,圆溜杏眼布满血丝,她嗓音早已嘶哑,双眼无神地盯着虚空,“春蚕,春蚕......”

    奕大人拎着药箱,从黎肆身后走出来,道:“小主不要担心,春蚕没事,她受了伤昏了过去,属下已经替她医治过,性命并无大碍,只是她如今还无法来服侍小主。”

    觅妤闻言,双眼慢慢恢复一丝神采,她看向奕大人,嗓音又干又涩,“真、真的?”

    “属下不敢欺骗小主。”奕大人看向眉眼冷峻的黎肆,她摸不透尊上的情绪,见他不打算开口,便道:“今日郜凌仙君接到珥瑶仙子受伤的消息,便立即来到魔宫要将珥瑶仙子与......行凶之人一定带回天界,逼着尊上交人,春蚕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是珥瑶仙子求情,郜凌仙君这才没继续追究......”

    “春蚕......”

    觅妤干涸的眼眶又涌现出眼泪,她从榻上爬起来,要去隔壁看春蚕,奕大人见她不听劝阻,求助地看向黎肆,“尊上......”

    黎肆摆摆手,示意奕大人不要阻拦,他知道觅妤和春蚕的情义,见不到春蚕,她是无法安心修养的。

    “春蚕!”

    奕大人没骗她,春蚕确实在觅妤隔壁,可她没想到,仅仅是过了一夜,春蚕却成了如今的模样。

    觅妤扑到春蚕身边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春蚕浑身上下皆是血淋淋的伤痕,没有一丝完好的皮肉,此刻静静躺在榻上,像个血糊的纸人,没有一丝人气。

    珥瑶仙子明明受的只是轻伤,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春蚕,仅仅是因为她身份比她们尊贵,便可如蝼蚁一般肆意践踏她们吗?

    凭什么?!

    觅妤心中气血翻涌,眼前一黑,人再也撑不住,倒地失去了知觉。

    *

    春蚕虽捡回了一条命,可那些伤口迟迟无法愈合,日日夜夜折磨着春蚕,也折磨着觅妤。

    魔宫中能用的药,全都用遍了,不见一点儿效果,奕大人说郜凌仙君在行刑时动了手脚,要想救春蚕,只能去找郜凌仙君。

    春蚕的伤这几日反复化脓溃烂,皮肉外翻,觅妤恨不得躺在榻上的人是自己,她也不愿意看着春蚕这般痛苦。

    觅妤偷摸着想出魔界,可整座魔宫都在黎肆的掌控中,她根本走不出去,刚踏出凤妤宫,黎肆便让人将她堵了回去,严加看守起来。

    这种自由无法掌控的感觉,让觅妤第一次产生了想逃的年头,她坐在昏暗的卧房内,想起人间江南的花海,想起隰桦长老给她做的梨花酥......

    几日后,觅妤的房门便被推开,黎肆走进来,将一小瓷瓶扔给她,说是从郜凌仙君那儿得来的。

    春蚕的伤慢慢地在恢复,伤口在愈合,结痂,长出新的皮肉,春蚕能下床的那天,觅妤又哭又笑。

    春蚕为她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还被废了一身灵力,从此与凡人无异,她问春蚕恨不恨她。

    春蚕抱着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小主不要自责,春蚕生来便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春蚕心中早已把小主当亲人,为小主做这一切都是春蚕自愿的。幸好是春蚕落到郜凌仙君手里,若是换成小主定是会没命的,如今只是用春蚕一身灵力来换小主的性命,春蚕觉得值得的。”

    *

    珥瑶仙子受伤第二日已被郜凌仙君接回天界,春蚕的伤都好了,黎肆最近一直在忙军务,偶尔也会来凤妤宫探望她,跟她说说话,也会拥着她入眠,只字不提珥瑶仙子,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原点。

    可春蚕的满身伤痕无法祛除,藏宝阁那幅画像还在木匣里,她与黎肆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复原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深秋的风将凤妤宫老树的叶子染黄,秋风瑟瑟时,满地的枯黄落叶。

    觅妤静静|坐在秋千上,自从那次受了若霞一掌后,觅妤的身体越来越差,奕大人来瞧过,说她灵根被毁,经脉已经开始枯竭,日后也会一天不如一天,让她保重身体。

    少女只是浅浅一笑,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奕大人留下了药方,便提着药箱离开了凤妤宫,春蚕将熬好的汤药递到觅妤面前,“小主,该喝药了。”

    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药味儿,这百来年,日日都是如此,觅妤忽地生出了厌烦的情绪,她将药接过来,转身便倒进了旁边的草堆里。

    “小主.....”

    觅妤扶着秋千缓缓站起来,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着一脸茫然的春蚕道:“我要去找黎肆。”

    说完,她便缓步走去了凤妤宫,春蚕见状立即跟上,“小主,等等我......”

    凤妤宫很偏僻,觅妤走两步便要停下歇息一会儿,对于旁人来说,不算远的一段路,觅妤却走得极为艰难。

    去往书房的路,一如她想去到黎肆身边的路。

    觅妤看着自己发着抖的小腿,忽然有些可悲的想,她自己都嫌弃她自己无用,黎肆贵为魔界尊主,又有珥瑶仙子那样的珠玉在前,黎肆又怎么会爱上她呢?

    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的。

    觅妤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她倚着春蚕的搀扶,龟速般地走到了黎肆的书房前。

    正巧碰上书房门打开,议事的将领们纷纷走出来,春蚕扶着觅妤退到一边,大臣们两两而行,都在低声说着什么。

    “听说溟山又现世,也不知是真是假?”

    “管他是真是假,尊上吩咐我们去寻,我们便照做就是。”

    “也不知尊上为何如此执着,这都千百年过去了,我也没见着溟山长什么样,我看哪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

    “嘘......你小点声,若是被尊上听见,小心把你扔进化魂池里去......”

    那名将领被这一吓唬,便噤了声,看见觅妤,便匆匆行了个礼,加快脚步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静悄悄的,黎肆支着额头,双目微闭,眉头紧皱,似乎在为溟山的事情烦心。

    觅妤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她已经好几天没见他了,她的目光流连在他脸上。

    黎肆生得极为好看,剑眉星目,宽肩窄腰,身形颀长,他低垂着头假寐,下颌线精致冷硬,胸前两辔银丝随意散落着,无端添了几分魅惑,显得俊美又邪气。

    “来了为何不说话?”

    黎肆依旧闭着眼,久久不见觅妤回答,他睁开狭长深邃的眼,漫不经心地朝觅妤扫来。

    觅妤对上他的视线,本该冷寂的心不可抑制地跳动了一下。

    她恍恍惚惚的想,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确实是有一见钟情的,只不过沉沦的那个人不是黎肆而已。

    觅妤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她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如梨花般清甜柔美,她掀开裙摆,规规矩矩朝黎肆行了跪拜礼。

    “你这是何意?”黎肆皱眉,面色渐渐沉下来,“起来。”

    觅妤跪着没动,她恭恭敬敬道:“尊上,觅妤在魔宫已叨扰尊上百年,进来越发想念家父,如今自请离去,望尊上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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