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九年,夏。
七月流火,坐落于京都西南方位的大阿哥府内,胤褆正闲适的躺在葡萄藤下乘凉。
手中折扇轻摇,玉竹做成的折扇,触手生凉,仿若一块儿上好的玉石,握在手上。
折扇的扇尾挂有一块儿翡翠做成的青石扇坠,伴随着胤褆的动作,轻轻摆动,看起来好不雅致。
右手随意的垂在身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摆放地上的珍宝。细腻的触感,使得胤褆享受的眯起眼眸。
心里仅存的一点儿暑热,也被珍宝环绕的幸福冲散。
忽的,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在胤褆耳畔响起。
他倏然睁开眼眸,朝拱门边儿望去,仿佛如临大敌,周身再无半点悠闲之气。
但当看清楚来者是他府上的管家何忠时,眼里警惕骤然尽散,转瞬间归为一片平静。
胤褆淡淡开口,“怎么了?如此慌忙?难不成是汗阿玛派人过来了?”
何忠摇摇头,“回主子的话,不是。是太子爷身边的人过来了。”
“二弟身边的人过来就过来呗,你至于……”话才说到一半,胤褆忽然意识到哪里有点不对劲,“等等,你刚才说谁身边的人来了?”
何忠恭敬回道:“太子爷身边的人。说是小世子吵嚷着……”
后面的话,胤褆是一个字都没有听不进去。
因为早在听到小世子三个字时,胤褆就已经腾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
他一刻也不敢停下,忙吩咐庭院内洒扫家奴,过来这边儿,把摆在地上的珍宝,全部朝库房搬去。
后又担心库房太远,时间来不及,胤褆又赶忙改口,让家奴先把珍宝搬到最近的书房,等弘景走后,再放回库房安置好。
这边,家奴们才将珍宝从地上小心翼翼抱起,那边小孩儿稚嫩的嗓音,就在身后霍然响起。
“大伯父,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啊?”
迈出去的步子一顿,胤褆抬起的右脚就这么停在半空,良久才僵硬的落在地上。
胤褆艰难转过头,对上崽崽笑眼弯弯的眸子,只觉得肉疼。
缓了许久,胤褆的脸上,才挤出一个极为牵强的笑,“小景儿,大热天你不在毓庆宫呆着,怎么跑外面来了?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或许是真的担心弘景的身体,胤褆说着板起脸,冲站在弘景身后的太监呵斥道:“二弟吩咐你们照顾小景儿,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大热天不顾主子的安危,就把主子带到外面去,万一主子感染风热,你们可担待的起?还不快把小景儿送回宫去!”
胤褆不愧的从战场厮杀出来的武将。周身腾起的肃杀气,吓得招财,进宝两个小太监,腿一软,当即就跌跪在地上,磕着头,嘴里一个劲儿说:“奴才知错了,烦请直郡王责罚。”
弘景见不得别人因为自己受牵连,他护在两个太监跟儿前,“大伯父,你别怪他们,是我让他们带我来的。”
他说完,朝着胤褆扬了扬手中挂水珠的荔枝,笑得见眼不见牙,“我今个儿晌午得了几颗新鲜的荔枝,吃着不错,所以特地带来给大伯父尝尝。”
如果弘景在说这话时,眼睛能少撇几眼家奴手上的珍宝,或许胤褆真真信了他的话。
可现在,他会相信才有鬼嘞。
胤褆睨了弘景一眼,没好气道:“我看送荔枝是假,又惦记上我府里哪件东西,才是真吧。”
眼见心事被戳穿,弘景立即捂住胸口,不可置信的看向胤褆,“大伯父,你竟这样想小景儿,小景儿实在是太伤心了。”
他边说,边痛心疾首的细数,自己对胤褆的好,“是谁,得了六颗荔枝,自己只舍得吃一颗,却愿意分享给大伯你五颗。又是谁刚一背完《三字经》,就忙不迭的跑出宫,把荔枝送给你,生怕晚一会儿,它们就不好吃了。”
弘景越说越委屈,最后更是耷拉着脑袋,黯然踢着脚边的石子。
凄凉的歌声从他口中传出,“小白菜呀,地里黄啊,大伯不疼呀,还恶意揣摩啊!”
他一边唱,一边还不忘用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胤褆,看的胤褆心没由来一阵自责。
难不成这次真的是他冤枉弘景了?
想到这里,胤褆微微蹙眉,再次开口时,语气明显好听不少。
“小景儿,”胤褆不会哄孩子,只能学着哄福晋时的语气说道:“是大伯父错怪你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大伯父这一次好不好?只要你能原谅大伯……”他不舍得看了一眼家奴手中的珍宝,旋即闭紧双眸,似是下了狠心,“后面的东西,随你挑!”
一听还有这好事,弘景的眼睛当即就亮了。
他兴奋的眨巴一下眼眸,圆咕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滴溜的转个不停,
熟悉弘景的人都知道,他这是要开始使坏了。
果然下一秒,弘景的魔爪就伸向家奴手上的夜明珠。
“大伯,”弘景戳了戳夜明珠,转过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问胤褆,“这东西晚上真的能发光吗?”
胤褆在官场混迹多年,岂能听不出弘景的言外之意。
尽管万般不舍这枚新得的夜明珠,可他有错在先,而且又已经答应弘景……
罢了。
胤褆揉了揉紧皱的眉头,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这珠子你拿回去,等晚上摆在床头,自然就知道它会不会亮了。”
“哇!大伯你对小景真好!”弘景咧开嘴,雀跃道。
他也没和胤褆客气,连珠带盒子,全都打包进自己的布袋。
得了宝贝的弘景,并没有收手的意思,转头又盯上其他几个手里拿宝贝的家奴。
最后更是连胤褆手里的折扇,他都没有放过。
直到家奴和胤褆手上的东西,全都进了他的布袋,弘景才收手。
他抬起肉乎乎的爪子,拍拍鼓囊囊的布袋,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又是满载而归的一天呢!
没等胤褆挽留,他胡乱丢下一个小木盒,然后挎上布袋,懂事的带着招财、进宝两个小太监,扬长而去。
留下胤褆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气的牙直痒痒。
好嘛,敢情是跑他这里来进货了!
这都是这个月第几次!
他今天必须得进宫,找老二好好说道说道。
不然再这么下去,他的直郡王府,岂不是成了老二的私库了!
胤褆越想越生气,他对着何越冷声道:“备马,本王即刻要进宫,去找老二讨要说法。看看他儿子几次三番,拿走本王宝物这事儿,他打算怎么处理!”
何越面露难色,真的要去吗?看现在这架势,弘景小世子这次真的好像把主子惹怒了。
说来也是奇怪,弘景小世子出生皇室,又是康熙爷的嫡长孙,从小含着金汤匙,金尊玉贵长大。
宫里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不说视金钱如粪土,也是视钱财如身外之物。
可他呢,不仅视金钱如生命,更是用实际行动,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了,大家对财迷的认知。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疑惑,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弘景原是生活在天宫里的一只小貔貅。因为贪玩,误落凡间,这才成了胤礽的嫡长子弘景。
既来之,则安之,弘景绝对不是因为毓庆宫满殿的珠宝,才决定留在大清。
而是因为他的好友凤凰,曾托梦于他,跌落凡尘不好回去,只有在大清过完司命为他写好的命数,才能重返天宫。
既然回不去,那便当是来人间游玩一遭。
既是游玩儿,小貔貅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过分吗?一点儿都不过分!
不过,貔貅爱财,取之有道。
小貔貅是个有原则的貅,他才不会平白无故的拿别人东西呢!
他可是会用宝贝进行交换哦。
正如这一次,躺椅上的木盒,吸引了何忠的注意。
他没有听从胤褆的吩咐,去后院备马车,而是快步走到躺椅旁边,拾起规矩放在上面的木盒。
当看到压在木盒底下,歪歪扭扭写着大伯父亲启的信时,心里顿时了然。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看来主子今儿个怕是去不成皇宫咯。
何忠把拾来的东西,递到胤褆跟儿前,“主子,奴才刚在躺椅上拾了两样东西,好像是小世子特地留给您的,您可要看看?”
胤褆撇了一眼盒子,冷哼道:“不看,那小子一肚子坏水,他留下的又怎么可能会是些好东西。”
嘴上这样说着,可接木盒的动作,却不曾停下一刻。
胤褆嫌弃的打开木盒,发现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白色的瓷瓶。
瓶身极其朴素,只写了金疮药三个小字。
胤褆带着疑惑,又打开盒子下面的书信。
才知道原来这是弘景特地带来,供自己治疗跌打损伤用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纵使万般小心,身上都难保不会被刀剑所伤。
难为弘景有这份心了。
冷峻的面容,到底是因为这两样东西暖了下来。
何忠不用看胤褆的脸色都知道,今日这皇宫,怕是去不成了。
不过他依旧明知故问道:“主子,您今日可还要进宫?”
胤褆斜睨何忠一眼,然后珍惜的收好金疮药和书信,揣入怀中。
尽管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但脸上仍旧强撑着面子,冷冷道:“随他去吧,不过几件小玩意罢了,本王还真能和小景儿一个孩子计较。”声音相较之前,再无半点威慑在里面。
何忠乐着应下,“奴才知道了。”
这边胤褆的心情是好了,然而那边的弘景,可就没这么好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