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断崖上风声呼啸,其声凄然,似野兽呼号。

    卫芙被凌冽的寒风吹着,衣袂似要折断的羽翼翻动不止。

    她一面分着心神看着拴在树上的绳索,一面站在崖边关注着攀岩而下的少年。

    他腰间拴着绳索,荡入悬崖间,双手攀在峭壁的岩石上,指尖用力到发白。

    但他的动作看起来是那么的轻捷,仿佛不是在悬崖间攀爬,而是在平地在行走,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太大难度。

    宿渊很快到了那朵雪颜花的附近,他伸长手臂去握住雪颜花的红色花茎。

    卫芙告诉他,需将一截花茎一并折下。

    他的指尖越发接近雪颜花的花茎,似要伸到缝隙中去。

    卫芙看着,心不由高高悬起,她很紧张,无法遏制的紧张和担忧像是崖底的白雾一样,将她整个心包裹起来,有些喘不过气。

    就像是极度紧张之下对危险的感应一般,她忍不住回头看向绳索的另一端,她将绳索拴在雪驹附近那棵树上,她回头看向绳索,便会注意到雪驹的状态很不对。

    雪驹很焦躁,它开始不住挪动四蹄,左顾右盼像是感觉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存在。

    卫芙了解雪驹,它知道这是它在危险之下的反应。

    附近有危险!

    难道是什么野兽?

    卫芙警惕地拿起弓箭,她袖中还藏着袖箭,只要那野兽出现,她必定一击即中。

    崖下的宿渊已经成功握住缝隙中雪颜花的花茎,他轻松一折,将雪颜花的花茎折断,有白色丝状在花茎的端口处分离撕裂。

    雪颜花的花茎比他想象中要坚韧很多,但再坚韧的东西到了他手中,也会像是易碎的瓷瓶一样,轻轻一碰就碎。

    他将雪颜花安然放到腰间的木盒中,木盒可以保证雪颜花不受到压迫,锁扣合上,另一端的绳子也牢固地系在他腰间。

    卫芙做了很多准备。

    宿渊看得出来,这绳索比寻常的绳子还要坚韧牢固几倍,几股绳索缠绕在一起,确保他不会再中途出事。

    他放好雪颜花,在上去前,抬头看了一眼。

    头顶刺目的光线将他眼中渐渐凝聚的血红色泽映照得有些可怖,他的视线里已经看不到卫芙的身影。

    她没有守在崖边。

    她觉得他不会出意外。

    就像是当初的慕容家,不会担心死士的安危,觉得死士不应该有惧怕的情绪,他们应该完全听命行事,完成主子的命令是他们天生的使命。

    他之前以为,她是不同的。

    但或许根本没有什么不同,毒药裹了再多的蜜糖,也依旧是毒药。

    宿渊垂下眼眸,心中翻涌而来的戾气与躁动让他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现在他若上去,她大抵真的会后悔将他带来此处了。

    宿渊没有动,他想,他可以放开手中的绳索,松开腰间的绳子,像是刚刚那些坠落崖间的那些石子一样,被白雾笼罩,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不上去,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宁愿割腕取血也要他摘下这朵雪颜花,若是得不到,大概会觉得当初买下他的一千两实在太亏了吧。

    崖壁上的少年没动,他眼中的红色在不断蔓延。

    终于,他的指尖碰到了腰间的木盒。

    这里的距离不够,若是想要将木盒扔上崖顶,还需要再往上攀一段岩石。

    绳索绷紧,一直安静的崖顶倏而传来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宿渊,你快上来!”

    是卫芙的声音。

    宿渊第一次听到她这么慌乱的声音。

    那些纷繁的思绪忽而似流云散开,他几乎不作考虑地攀岩而上。

    他的速度很快,卫芙将最后一支羽箭射出时,他站到了崖边。

    他的身后是猎猎寒风与无尽深渊,他的面前是与狼王对峙的少女。

    少年原本漆黑的眸中血色翻涌波动,他迟来地知晓,卫芙没有离开,她一直守在崖顶,在他没有上来之前,放箭震慑着那只突然出现的狼王,甚至没有发出惊慌的声音。

    大抵是怕,影响到他。

    宿渊有一瞬的恍惚,但那只狼王早已耐不住性子,呲着牙就要冲过来。

    它是狼群中最凶猛的那一只,也是今日林中最大的威胁。

    卫芙实在没有想到,她运气能这么好,就正正巧在这无人踏足的北边猎场,遇到了这只很多人想得到的狼王。

    往年猎得狼王尸体的人,都会得陛下赞言与赏识。

    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

    毕竟不是年年都会有狼王。

    所以有人惧怕,亦有人渴望。

    但卫芙实在不需要这样的机遇。

    她感觉到崖边的动静,危机中转头看向宿渊。

    少年与她对视,眸中血色快要将他的双瞳完全覆盖。

    卫芙心中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

    他不是说她的血有用吗?

    宿渊还没完全失去理智,他绷着最后一根清醒的神经,看出卫芙的惊惧,他启唇,轻声道:“别怕。”

    卫芙迟疑地想说什么,那边狼王却已经等不及要饮食他们的血肉了。

    少年弯腰拿起放在崖边的银剑。

    这是那把卫芙赠给他的银剑。

    这把剑还没尝过野兽的血。

    他提剑迎了上去,剑锋划破崖顶凝滞的气氛。

    卫芙在他冲上去后,终于高声提醒他可以用沉眠香药晕狼王。

    雪剑割破狼王的一只左腿,黏腻腥臭的血液染红剑身,身后少女的声音有些不真切,宿渊没有心思去听,他的视线凝在那血上,眸中的血光彻底蔓延上来,遮盖住乌黑的墨瞳。

    深渊变成血海,他的理智荡然无存,唯剩对杀戮鲜血的渴求。

    少年仿若一个疯子般和狼王缠斗起来,狼爪划破他的衣衫,刺进他的肩膀之中,他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眼中的炙热疯狂没有退散分毫,下手愈发凶狠不留余地。

    这是卫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血奴发疯虐杀的模样,从前听说的只言片语,不及眼前少年疯劲的半点。

    他真的疯了。

    他甚至扔了那把银剑,空手赤拳迎上越发凶狠的狼王。

    一人一兽缠斗着,卫芙一边提防着,一边往雪驹的方向移动。

    她不能保证,在这种情况下,宿渊不会伤害她。

    他看起来像是不留一点神智了。

    卫芙还没移动到雪驹附近,狼王的身体轰然倒下。

    它被一剑刺穿了心脏。

    那把银剑最终还是染上了野兽的鲜血,银色若雪白的剑身被淋漓鲜血染红,血珠不断垂坠而下,染红崖顶的碎石。

    卫芙惊得一瞬停下。

    而解决狼王的少年转头看向了她,他一双桃花眸彻底染上了妖异的血色,俊美的脸庞上被溅染了几道血痕,一双薄唇也似刚刚饮血般的殷红。

    他面无表情看向卫芙,看起来就像是什么准备夺命的恶鬼。

    卫芙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她现在非常、非常后悔带他来这里!

    她根本不可能制服这样一个失控的血奴。

    少女奔跑着朝雪驹而去,她浅蓝色的裙摆像是一朵花般漾开,宿渊血红的眸子紧盯着那道纤弱的身影。

    他又闻到了,那股异香,丝丝缕缕,顺着风从卫芙的身上飘至他的鼻尖。

    像是牵引制服野兽的枷锁,又像是蔓延而来的烈火,想要燃尽他心底躁动不安的杀意。

    她为什么要跑?

    她不可以跑。

    念头一出,宿渊循着本能追了上去。

    他的速度太快了,而刚刚卫芙和狼王周旋的过程中,刻意避开了崖边绳索的地方,一则是怕狼王突然冲过来她会不慎坠崖,二则怕绳索被波及,影响到在下面采药的宿渊。

    结果现在就因为这样,她要绕好大一圈才能跑到雪驹那里。

    而她身后的少年速度太快了。

    他像是一头迅捷的猎豹,锁定自己的目标,似残影般冲了上去。

    卫芙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逃命中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宿渊就冲到了她面前 ,他没有收着力道,直接蛮横地将卫芙扑倒在地。

    崖顶碎石很多,锋利的石子割破了卫芙的掌心,有血的味道溢了出来。

    卫芙被撞的头晕眼花,她没想到,那些荒唐的梦境有一日真的会成真,她真的被这失去理智的血奴压制得动弹不得。

    若不是身后的斗篷垫着,加上冬日衣裳穿得多,她怕是身后都要被撞伤一大片。

    但是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宿渊压着她,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去嗅闻她的脖颈,而是盯住了她受伤的左手腕。

    那里有一道被发簪割破的伤口,是她昨日为了取血,背着银翘划破的。

    现下伤口裂开,包扎的纱布上也染上了她的血。

    卫芙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小心挪动着左手,打算故技重施,用沉眠香药晕宿渊。

    但似乎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她刚有动作,少年一双血红的眸子就盯上了她的眼睛,而后毫不犹豫地拽下她腰间的荷包,用了极大的力气扔远了。

    就像在出上次的气一般。

    卫芙被他盯着,再做不出别的什么。

    没了威胁,宿渊重新看向她的手腕,他握着她的手腕提高,看了看,忽而开始用唇咬开她手腕间的纱布。

    染血的纱布垂落,伤口暴露出来。

    卫芙屏住呼吸不敢动,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难道是准备吸她的血吗?

    少女手腕莹白,那道伤口极其显眼刺目。

    他殷红的唇覆于其上,血与白,带来极强烈的颜色冲击。

    卫芙紧张不已,她感觉到他冰凉的唇在他手腕间游移,而后薄唇一张,似乎就要咬下去。

    卫芙用尽全身力气就要试着把他推开。

    然而下一刻……

    她感受到手腕间传来的濡湿感。

    卫芙一怔。

    她看去,只见少年舌尖探出,他小心翼翼带着几分试探地舔了一下她的伤口,动作轻柔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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