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午后寒风拂掠,将少年身上的蓝色衣衫吹得袍角翻飞。

    他垂下眼睫,浓密的长睫遮掩住他眼中的情绪,卫芙没有注意到,因为她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段话,宿渊眼中难得出现了一抹怔然。

    他只是静静垂眸看着右手上白色的纱布,以及时不时被风吹到他眼前的那一片红色衣角,他声音很低地道:“你放心,不会。”

    他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不会让她为难。

    卫芙满意地点点头,她转身看了看远处正中靶心的羽箭,思忖半晌,决定道:“再过五日就是冬狩,你的箭术既然这么好,到时便与我一起去吧。”

    他是她的护卫,与她一道前去也没什么。

    再说这定京城内不还传着流言吗?那就让他们见见这流言所说的人。

    卫芙作了决断,她不再多言什么,转身走向萧挽音,萧挽音这会儿对射箭没了什么兴趣,又嫌外面冷,想回去,卫芙也便陪她回去。

    两人朝着演武场外走,萧挽音回头看了一眼,蓝衣少年抽出一箭,正要弯弓射出去,像是察觉到什么 ,敏锐地朝她这里看过来。

    隔得有些远,萧挽音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是觉得那一眼莫名有些骇人,她还是气不过刚刚的事,一边挽着卫芙的手,一边冲着宿渊做了个鬼脸。

    仿佛在说,看你射箭再好又怎样?这会子你就射给你自己一个人看吧。

    这种微不足道的挑衅,还不足以让宿渊情绪波动。

    他转身,面无表情射出一箭,箭矢破空劈开那支正中靶心的羽箭,直接射穿靶子钉入后面的石墙上,震得墙皮簌簌而落。

    不会射箭?

    怎么可能。

    身为慕容家的暗卫,若连这最基本的射箭都不会。如何保护主子?

    暗卫,哪怕自己死也要护住主子的性命。

    那夜在这演武场,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说,在任何情形下,都要先护住自己的命。

    只是她的护卫?

    她给的,不是一个护卫该拥有的。

    他做过真正的暗卫,知道那些人会有怎样的待遇。

    他很清楚,他如今得到这一切,一定是因为他身上有她可图之处。

    只是……

    刚刚他又在做什么?

    宿渊闭了闭眼,他感受到身体里翻涌的戾气与烦躁,他远没有表面看着那么平静,体内的蛊毒时时刻刻都在催促着他去杀戮染血,去掠夺摧毁。

    只有离得近些,他才能试试能不能在她身上闻到那股异香。

    但他只闻到了桂花酿的香气,似乎,在他理智尚存的时候,他闻不到那股味道。

    只有当蛊毒控制他的心神时,他才会凭借本能去追逐那股异香。

    所以她身上的秘密是什么呢?

    那御医断定了他只剩下半年,她身上的秘密又是否能延续他的性命?

    梦中他对血的渴望……

    她不该带他一起去冬狩,她会后悔的。

    *

    五日后,皇家车马浩浩荡荡自皇城门而出,一路向东朝着东城门外的冼山而去。

    出发这日,暖阳高照,风轻到吹不起一丝寒气,轻轻柔柔拂面而过,冬日里路边没有花草可看,但远处有接连成墨水画似的群山,与天际接壤,视线无限往外扩展。

    卫芙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的风景,车内银翘正捧着一本话本在慢慢读着,萧挽音在细数到了冼山之后要做什么,孟重宜则坐在一边看着几个姑娘家热热闹闹地说话谈事,偶尔装不经意地看一眼桌上的瓷瓶,终于伸手准备给自己倒杯“药茶”时,那瓷瓶就被正在看风景的人一回头拎走了。

    卫芙笑得很甜地道:“外祖母,同样的办法用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这次张暮去大长公主府给孟重宜请平安脉,卫芙正好在府内,张暮交代了,让孟重宜不要饮酒过度,会伤身。

    道理都懂,但适量这个问题,谁能把握得准?

    反正孟重宜她觉得平日里饮酒也挺适量的。

    “喝一点而已,不会有问题的。”孟重宜实在不忍刚到手的酒就没了。

    卫芙将酒藏到身后,“您别看了,我不在您身边也就罢了,冼山这几日,您就别惦记着酒了,谁敢偷偷给您喝酒,我可是要生气的。”她说着装若无意看了一眼萧挽音。

    萧挽音轻咳一声,摸摸鼻头假装听不懂。

    一直坐在孟重宜身侧的萧檀从书中抬头,他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是最爱读书,这马车中的吵闹完全影响不到他。

    他先是抬头看向孟重宜,面色严肃地赞同道:“外祖母您确实不能日日饮酒,对身体不好。但是……”他话锋一转,看向了对面的卫芙,摇了摇头:“这酒还是不能放表姐这里,外祖母喝不到,表姐却是能喝到的。”

    “噗、哈哈哈……”萧挽音没憋住笑了,她给自己的弟弟竖了个大拇指,“芙芙你那么义正辞严,差点让我忘了,你也爱喝酒。”

    最后那瓶伪装成“药茶”的瓷瓶到了萧檀的手中,由他代为保管。

    “檀檀,你就这么信不过表姐的人品吗?”

    “我不叫檀檀。”萧檀皱眉。

    车内响起一迭声的“檀檀”,和那日如魔音贯耳的“芙芙”差不多。

    背影挺直的蓝衣少年坐在黑马上,他骑马走在马车侧边,能听见车内几人的说话声,最后那一连串的“檀檀”准确无误地飘进了他耳朵里。

    先前他嫌萧挽音一口一个“芙芙”烦,现下听到卫芙连续不断的“檀檀”却没什么反应。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觉得听多了那带着调笑语气的叠词,心底的躁动似乎稍稍缓解了些。

    午后申时,行至冼山别宫。

    冼山别宫宫殿数量有限,卫芙和萧挽音萧檀姐弟,与孟重宜住一处宫殿。

    孟重宜身为福安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她住的宫殿自是与别处不同,卫芙她们一到,已经有宫女备好了热茶糕点以供她们果腹。

    戌时会有正宴,这中间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卫芙坐了一路的马车,实在不愿再在宫殿内坐上一个多时辰。

    “去附近的小林子转转吧,记得别迟了宫宴就是。”孟重宜看出她想出去,自也不拘着她们。

    冼山附近山林多,孟重宜说的那片小林子离别宫不过两里地的距离,卫芙和萧挽音出了宫门,直接上马飞奔至那处小林子散心。

    宿渊紧跟在她们身后,他控制着速度,没有超过在前面策马飞奔的两人。

    卫芙今日穿得是一身宝蓝色的刺金马面裙,她骑着的马儿浑身毛发雪白,这是她自己的坐骑,这会儿马儿似是明白主人要松松筋骨的想法,丝毫不收着速度。

    远处夕阳给少女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光,蓝色的身影速度越来越快,萧挽音渐渐跟不上了,忽而她身侧一道劲风追了过去,她看着蓝衣少年速度极快地追上卫芙,心里一气,马蹄子更快了些。

    卫芙最先到了那片林子,行入林中她渐渐放缓速度,冬日枯叶落尽,天边的晚霞悉数落入林中,没有被遮挡一丝一毫。

    卫芙拍了拍身上的白马,仰头看向光秃秃的树干间的落日,静静等着萧挽音追过来。

    很快,她身后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没等她回头,斜侧边有人出声唤道:“卫姑娘。”

    卫芙寻声望去,因为刚刚骑马,她脸上带着些运动后的薄红,眸中好似也泛着水意。

    她一转头,就让钟无彻的心跳漏了一拍。

    卫芙有些困惑地看着这人,她不认识他。

    钟无彻看出她眼中的困惑,正打算开口介绍自己,一匹黑马走了过来,骑在马上的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巧挡在卫芙前面,严严实实遮住了钟无彻的目光。

    二人皆着蓝色锦衣,衣衫上花纹似乎还有些相近。

    钟无彻皱眉,心底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卫芙没急着去探究那人的身份,先对眼前的宿渊问道:“阿音呢?你没跟着她?”

    “我是你的护卫。”少年声音无波无澜地道。

    意思很明显,她的护卫为什么要跟着萧挽音?

    话音刚落,萧挽音那边也冲进了林子,她就跟身后有什么怪物在追着似的,一进林子就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还好还好,没有输。”

    卫芙:“谁追你吗?”

    “是……”

    萧挽音还没说出来,林外有姑娘家娇嗔道:“表哥,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嘛。”

    卫芙挑眉,看向身后。

    严蔓儿骑着马好不容易进了林子,她是先看到钟无彻的背影,所以才开口说了那么一句,但很快她注意到在场的其他三人。

    “卫芙,怎么是你?”捏着嗓子的语调没了,严蔓儿恼怒地道。

    卫芙觉得好笑:“怎么不能是我?难道这林子只许你一人来吗?”

    严蔓儿被她一堵,心中不快,眼睛一转却看到骑在黑马上的少年。

    少年面如冠玉,眸似漆星,与那日在囚笼里的狼狈模样大不相同。

    严蔓儿很快认出他。

    这张脸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她不会忘。

    她唇角一勾,道:“呦,这不是你花一千两买下的人吗?外面说什么你们鱼水深情,这会儿你把人带来,该不会想要给他个名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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