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下班回家要穿过一个偏僻的老巷。寂静的黑夜中不知是什么东西，窸窣作响。
白天大脑过度加载导致现在脚步飘忽，她一脚脚走着就像踩在云上。
突然唐柔感觉脚下一实在的软。
她及时收力，过街的老鼠在后脚跟处歪头，露出两颗圆溜溜的黑眼对着她眨巴。
……
大眼对小眼。
照平时她不会这么淡定，但她实在没力气尖叫了。
唐柔无视深夜觅食的老鼠，拐角走进居民楼。
她所住的是上个世纪留存下来，建在城中心拆不了的老式公寓。这里房租便宜，离她工作地方近，隔繁华大街也就一小段路的距离。
不过一拐过弯就像上了层结界，只能模糊地听见马路上嘈杂的车鸣人声。
公寓总共六层，唐柔住在第四层。整栋楼也没有全部住满，统共十几户人家。设施老旧，布局简陋，水管破旧，楼道倒还算干净。
最重要的是安静，安静到有点诡异的成分。
晚上除了隔着地板传来隐隐的杂音和房间空灵的滴水声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这里就像是一栋死楼。但幸在没有那么拥挤，不用像虫子一样只是压在钢筋泥土里生活。
和谐公寓在唐柔的印象里就是一个冷冰冰的铁盒子，除了休息没有别的用处。
她早出晚归，有时候连续一周唐柔能碰见的人不超过三个。
经常碰见，有住三楼上高中的扑克牌脸小妹妹。
每天早上唐柔都以为自己已经怨气比鬼还大了，看见扑克脸小妹拎着一个塑料口袋，有意思的是里面放的早餐日有不同，几乎就不带重样。
相同的是小妹妹看起来快要杀人的黑脸。
果然，无论上班还是上学，早起的人类怨气永远没有封顶。
她还经常遇见的是个老奶奶。
她爱在楼下闲坐，蜡黄的脸长满老年斑，看起来很凶。浑浊的眼睛有些泛白。她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就是盯着着几米外的水泥墙。
唐柔起初看见她时会贴着楼道的另一侧走，把头埋低或看手机，为的就是躲开她。
但不知从多久开始，老太太看见唐柔就会说一句：
“回来啦。”
唐柔回应一声，就低头走过。
日复一日都是如此，她们形成了奇怪的仪式感。
唐柔从离大门还有十几米就开始纠结今天用怎样的语调回复老太太的问候。
今天又来了。
“回来了啊。”
“嗯……嗯。”
唐柔挤出一点笑容回应，发现脸有点僵。
而且自己还卡嗓了。
走到楼梯才唐柔才红着脸大松一口气。
唐柔是二十一世纪标准版社畜，却仍然拥有着究极社恐属性。除了工作为了生存，能够不和人有交集的地方她绝不主动参与。但凡有一点需要交流的地方，她总能低头糊弄过去。
只是偶尔也会吃点亏。
点了常温的奶茶被放了少冰，生理期她也不敢找店家，默默放着等冰融化；在公司里只是个小透明，只有在推脱任务这个难关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才会聚集在她身上，美其名曰“能力强的人多干事”。
其实她知道他们只是不想做而已，但已经遛到嘴边的“我不想”、“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干”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只要吐一口就能消掉所有争执的可能性的“好”。
唐柔苦恼于这样的“好说话”，她感觉自己是一个像小孩的大人。没有准备好就要到来的23岁，只是命运和现实推着挤着让她往前走。
在这座和谐公寓住了有半年，除了和楼下老太太早晚的点头之交，她和住在这里的居民没有任何交集。
很正常的现象。
邻里相交这种事，只有小时候还几户人家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情况才能实现了。
走到二楼，她停住看了几眼。最里边那间203门口的阳台上摆了好几簇向日葵。
“美人蕉……终究还是养死了。”唐柔不禁腹诽。
就在一个星期前几盆美人蕉刚刚出现的时候，都还是生机勃勃，花色艳丽夺目，后来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在这之前，阳台上出现过海棠、牡丹、虎刺梅、杜鹃花、君子兰等，203几乎是把唐柔认识的花卉养了个遍，每一次结果不出意外地花儿总是死翘翘。
唐柔觉得能把各种花都毁灭个尽也是一种能力。
-
唐柔回到家晚饭也不想吃，飞快地洗漱完毕就倒上了她柔软的床。
终于，终于可以把白天的所有事抛掉了，歇一会大脑了。
没有开灯，淡蓝色的窗帘被晚风吹得摇摆起来，开了个小口。周围一片漆黑，有些年头的空调沉重地呼吸着，吐出一股股微弱的凉气。
唐柔手机扔在床头，欲举起却受不住眼皮子打架，又放了下去。心想着睡一小会就起来回消息，慢慢闭上了眼。
突然，耳边传出持续的嗡鸣，在三秒内变成了持续的刺耳巨响。
刺耳的金属音从头顶缓缓传来。
【欢迎来到蹭饭挑战】
楼上在搞什么幺蛾子啊
……
唐柔紧紧皱着眉头。
等等。
她猛地睁眼。
她记得她楼上没有人。
-
此刻唐柔哪里还在自家的床上。
她睁眼下意识先朝头上看去，刺眼的阳光，湛蓝的天空，巷子里的悬铃木的枝干张牙舞爪。
她在楼下？
【亲爱的玩家，系统检测到您的大脑暂未输入系统规则，已自动选择为您重新播放，如若仍未听清或因文化有限无法听懂，您将获得‘电击’一次的奖励，直至规则输入成功】
唐柔正揉着眼睛，惊讶于自己居然没有半点困意。她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电击！
什么鬼？
【倒计时开始3、2、1……】
唐柔大脑还没转过弯来，但是已经被刚才的‘电击’二字刺激得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了通知上。
只听机械音继续说：
【蹭饭挑战中，玩家的主线任务为‘一夜一户’，即一次睡眠时间内完成指定人家的蹭饭挑战则可重返现实。系统锁定区域为‘和谐公寓’】
【若任务失败奖励‘电击’一次，并随即颁布下一任务，若下一任务失败奖励电击一次，并颁布下下一任务……】
系统随即又将一样的话术，不断叠加重复了五遍。
【哔——哔——咕噜咕噜——哔——】
【信号连接断开，信号连接断开，信号连接断开】
唐柔大脑飞速运转，这个称自己为系统的家伙，好像卡机了……
她尝试移动一步，发现从头顶传来的广播没有任何别的改变。
唐柔摸起下巴思考，她怎么记得她上一秒好像还在床上？睡梦？
虽然不知道这个系统的目的是什么，但它的意思好像是唐柔不完成这个挑战就不能醒过来。
【滴滴滴滴……连接成功，规则讲述完毕，系统已为您锁定队友，本次任务为‘蹭饭302室’】
啊？它什么都还没讲啊。半响没有传来声音。真结束了？
“系统？”唐柔小声地试着对天空呼喊了一声。
除了一只乌鸦缓慢地飞过，嘎嘎叫了两声头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唐柔环顾周围，空巷寂寥，自己仍然穿的是下班回来的装束，眼前仍然是那个坐在楼下的奶奶，只是身上的装束和唐柔回来时看见的不同。
她没有看见唐柔似得，目光直直地穿过她投到她身后的墙上。
“奶奶？”
唐柔身处异地，熟悉中又带着一种奇怪的陌生，不经有点慌张。
眼瞧见的只有这个熟人，她犹豫再三还是选择走上前去。老人家不为所动，手里蒲扇机械地一下一下左右扇动。
【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3、2、1！游戏正式开始，请尽情享受您的蹭饭之旅吧~】
金属音突兀地响起来。
唐柔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柔柔。”坐在摇椅上的奶奶开口，关切问道，“是不是中暑了啊，怎么脸这么白？”
随着她的启齿，夏蝉震耳欲聋的声响也骤然跃入唐柔耳里。
一阵带着暑热的大风刮过，悬铃木茂密的枝叶不住拍打，成千上万金色的眼睛投落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上；楼上婴儿发出尖锐的哭叫，又瞬时唔唔得消失；小孩在走廊奔跑，拖鞋踢踏把水泥板打响，老旧呕哑的门被打开——
“吃饭了啊，死孩子还在外面跑！”
“不想吃不想吃！我不吃老爸做的饭！我不想被医生开刀！”
“乱吼什么！你个崽种！！”
唐柔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除了系统的声音她什么也没听到。
整个世界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
“柔柔？”
她低头，老奶奶一脸关切地看着她。或许是直目相对的原因，唐柔印象里浑浊的眼此刻看起来清明不少。
“啊啊那个。我，我……”
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来，总不能给老太太说自己不知道怎么来了这里吧。
系统什么的……她会不会是刚才站在原地做了个梦啊？
平时唐柔就不会撒谎，突然受了这么大的冲击，脑子现在更是一团浆糊。
眼看空气就要凝滞下来，一股淡淡的香味从唐柔身后逼近。那味道就像骤然打开放了中草药的木柜。
“奶奶吃饭了没有啊？”是一个低沉温柔的男声。
不管是不是梦，唐柔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先逃了再说！
“我先走了。”唐柔加急脚步往楼道上走。
“小志啊，我还没吃呢，等人，还在等。小志怎么休息日都这么忙啊。”
唐柔急于奔跑的身影僵住。
她回头，手臂已经被来人拉住。
这人身高体长，大夏天全身被黑衣裹得严实，甚至连头上都戴了黑色的鸭舌帽，一身清爽似乎周遭浑浊湿闷的空气完全不存在。唐柔的手被他抓住，却感觉不到热气。
这样的怪人不是苏正志是谁？
“等等我啊。”苏正志看着唐柔蹙眉，又朝奶奶笑道，“奶奶你坐，我们先回去吃饭了。”
“好好。”老奶奶不再追问，头又转了回去。
走到楼道上，苏正志长腿两步超过了唐柔，把她拉着往前走。
“苏苏正志，你最好把我的手放开。”唐柔警告道，“我们已经……”
“唐柔。”苏正志停了下来，对上她的眼，“不是要去302室吃饭吗？”
“啊？”唐柔蓦地感觉脸有些热，愣住了。
……
【本次任务为‘蹭饭302室’】
她喃喃道：“你怎么知道？”
前一句是什么来着？
苏正志向来不苟言笑，此刻突然微微勾起嘴角：“我是你的队友啊。”
【系统已为您锁定队友】
队友……
队友怎么就变成了前男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