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虞栀胳膊被撞得其实不轻,短短几分钟再看已经青紫一片。

    此时虞栀就在沙发上坐着,岑野就蹲在她的身前,观察着她被撞到的小臂。

    岑野垂眸看着那片青紫时眸子垂着,并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只知道他的嘴角紧绷着。

    随即,岑野依旧没说话,站起身。

    不知道他去干什么的虞栀的眼眸随着他的动作稍稍抬起,看了眼他的背影。

    准确地说,虞栀的视线下意识望向岑野的脚腕,要是她没看错的话,刚起身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活动了下脚腕,就像是崴脚的是他一样。

    岑野的这个动作,蓦地就让虞栀想起在医院那天和篮球比赛那天。

    在医院的那个雨天,他的左脚好像就受伤了,往前走的时候迈得慢。

    篮球赛那天,又被人故意绊了下,当时,他也是像刚才那样来回活动了几次。

    还没好吗?

    从认识那天,手上、脚上,岑野身上的伤口不断,但他看着却从不在意。

    而岑野也确实不在意。

    不多时,重新听到脚步声。

    再次回来时,岑野手中拿着东西,依旧那么蹲在虞栀身前,丝毫不提他自己哪里难受。

    岑野把冰袋用灰色的毛巾包裹好,抬眸看向虞栀询问道:“敷一下?”

    虞栀的嘴角抿了下,抬手,准备从他手中接过时,递到面前的毛巾却往旁边错了下。

    这时就听岑野说:“先把鞋脱了。”

    顿了下,虞栀抬眸看他,没有动作。

    见她不动,岑野微不可闻地叹口气,问道:“脚不是也崴了吗?”

    不等虞栀回答,他又问道:“不疼吗?”

    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

    但是走了这么久的路,痛感已经麻木了,麻木到可以被忽略。

    直到再次被提及,虞栀才觉得,那些痛感才丝丝点点有重新活跃起来的趋势。

    慢了半拍,虞栀弯腰把鞋带解开,这时才发现右脚的脚腕处已经微微肿起。

    这时岑野伸手把不远处的矮凳拉过来,放在虞栀脚边,同时开口:“放上面。”

    虞栀的视线扫了下岑野,才缓缓把脚放上去。

    这次不等虞栀伸手,岑野很自觉地把裹着冰块的毛巾递过去,说道:“胳膊。”

    虞栀垂眸看了眼左侧小臂上的淤青,把毛巾接过来,慢慢敷了上去。

    毛巾很软,包着冰块又透着丝丝凉气,敷在上面很舒服。

    这时,岑野重新起身。

    本来,虞栀还以为岑野是让她敷完胳膊再敷脚,就在她想会不会不太礼貌时岑野又回来了,他手中拿着新的、裹着冰块的毛巾。

    没等虞栀反应过来,岑野已经重新在她面前蹲下,下秒,他就那么把毛巾轻轻按在她的脚腕微微肿起的位置。

    岑野的动作太突然,虞栀甚至来不及阻止。

    毛巾覆盖上的那瞬间,她的身体瞬间僵住。

    岑野垂着眸,试探性地用毛巾在她脚腕上点了点,问道:“这个位置可以吗?”

    他的动作、语言坦坦荡荡,虞栀却有想缩回脚的冲动。

    虞栀没说话,岑野也没再开口,而是认认真真帮她冰敷着脚腕。

    虞栀坐在沙发上,要比蹲着、低着头的人高些。

    罕见地,虞栀能以这个角度观察岑野,这时她突然发现,岑野的睫毛挺长,甚至能在下眼睑留下小片阴影。

    岑野的眼型很好看,偏长,恰到好处的外双,只是偶尔太过疏离,很少有人真的去观察。

    就在虞栀跑神时,就突然听一直垂着眸的人开口问:“看好了吗?”

    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虞栀一激灵,怎么就忘了岑野这抓人视线的本领。

    岑野依旧低着头,垂着眸,接着又听他说:“看好我就抬头了。”

    虞栀:“……”

    没听到虞栀的声音,顿了几秒,岑野的手保持着帮她冰敷的动作,眼皮微微撩起,看向面前的女生。

    看着从刚才被拉进屋子就没再开口说话、也尽量避免和他对视的人,他罕见不知道怎么开口。

    岑野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中,铮铮铁骨、极少认输,几乎没有哄人方面的经验。

    更别说,要哄的还是女生。

    思考半晌,岑野终于谨慎开口,他剖析自我般道:“我恐高,很严重。”

    听到他这么说,虞栀的眼神闪了下。

    但不等虞栀的眼神重新转到岑野身上,下秒,就听他又说:“心又太软,看不得人作死。”

    虞栀:“?”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虞栀从来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尊重每个人的想法,只要那个人愿意说,她就会听。

    她之所以忍着脚腕的疼也要追上岑野,就是因为在天台时岑野的状态太让人担心了。

    经历过的事情太多,这些年虞栀很少有心慌的时候,但刚才她的心确实很慌,就像是她今天要是没追上岑野,就会发生什么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这就是她下意识的直觉。

    上次虞栀有这种感觉,是刚升高一时奶奶生病住院,她休学;再往前,是妈妈加班很晚,爸爸去接她……而每次心慌的结果,都不是她愿意看的。

    所以,她跟过来了。

    虞栀很确定,在天台时岑野的状态不对。

    现在岑野已经把情绪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

    但虞栀知道,岑野不想说。

    虞栀也没有非要挖人秘密的爱好,在某些程度上,她很理解。

    因为她很多时候,也不想说太多。

    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这件事,有些话说出来也只是为身边的人徒增烦恼。

    既然岑野想让这件事情过去,虞栀也准备配合,但抬眸对视的那瞬间,她准备说的话顿时噎在那里。

    也许没想到虞栀突然抬眸,以至于对视那瞬间岑野脸上、眸中的情绪并没有掩盖,就那么赤裸裸呈现在那里。

    呈现在虞栀的面前。

    没等虞栀反应过来,岑野的眼睛一眨,所有的情绪立马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变成那个不可一世的转学生。

    岑野就那么蹲在虞栀身前,望着她,就像是要望进虞栀的心里。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面前蹲着的人终于开口,他叫道:“虞栀。”

    岑野的声音比平时低,不知道是不是虞栀的错觉,总觉得这两个字听起来认真又温柔。

    这时岑野的视线定在虞栀冰敷的小臂上,说道:“抱歉。”

    顿了下,他又说:“别生气。”

    岑野很少服软,更不会像用现在这样哄人似的语气说话。

    是楚定峦听到会急急忙忙看医生说他的耳朵出问题了、能不能给他开点药的程度。

    但岑野确实这么说了,在现在的情景下,丝毫不违和。

    听到道歉,虞栀却并没有多开心。

    她突然有点难过。

    岑野说“他恐高,心又太软,看不得人作死”,他说得轻巧,和她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不管在天台、还是刚才突然抬眸时的对视,都在告诉她,不像说得那么轻巧。

    岑野眸子的悲伤太浓烈,浓烈到她恍惚间以为,岑野痛苦得快要撕裂。

    虞栀想,岑野本来想说的应该是:

    ——我恐高,很严重。

    ——甚至看不得别人坐在那里,会恐惧,你快下来。

    岑野的反应太过熟悉,让虞栀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的自己,前两年她甚至恐惧看到行驶在路上的每一辆车。

    应激障碍。

    恐惧车辆是她的应激障碍。

    而岑野,似乎比她还要严重很多。

    这时,虞栀说了从进屋开始的第一句话,她问:“你本来要去哪里?”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岑野一时没答上来。

    此时周围安安静静,甚至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岑野才开口:“可能会去东郊…”

    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岑野就止住了话音,他不想骗虞栀。

    很明显的,虞栀知道岑野不想说,那她就不问了。

    虞栀深吸口气,配合着反问:“告我的状吗?”

    本来就只是当做借口的人顿时噎住,一时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原本岑野情绪确实失控,他需要做些什么去发泄,不管是飙车、打架还是别的什么都行,总要做点什么,他心里破笼而出的情绪才有可能重新被锁进去。

    这是他一贯地解决方法,但这次不同的是,多了一个虞栀。

    虞栀一路跟着,跟到他的理智慢慢回笼。

    但这些他没办法给虞栀说。

    遵守各种规则、健健康康长大的人,不会喜欢他要做的那些事。

    见岑野噎住,虞栀摇摇头,把脑海里的那些想法甩出去,尽量让今天的事情简单化。

    于是,她顺着刚才的话接着说:“你长大了,不要动不动告状。”

    知道虞栀想配合他把这件事揭过,就如提线木偶般,岑野的嘴角向上提了提:“小花老师说得对。”

    虞栀似是也恢复了平时的活力,她故意撩起眼皮看岑野:“我觉得你想打架。”

    要是平时,虞栀也许会感叹山水轮流转,也许会再次把岑野堵得说不出话,但今天俩人都没有平时的反应。

    虞栀只是觉得需要说点什么毫不相关的搅散她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

    岑野也只是应了声,接着把毛巾移开,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虞栀顺势活动了下脚腕,点头回道:“好一点。”

    冰袋透过毛巾把虞栀脚腕的皮肤浸湿,薄薄一层,水珠就覆在上面。

    就在虞栀想擦一下时,岑野顺手从旁边的茶几上抽了张纸,又顺手放在了虞栀的脚腕上。

    他的动作太自然了,所以反应过来的两个人都瞬间愣住。

    最后还是岑野反应过来,但也只是顿了下,就接着用轻轻地用纸巾把虞栀脚腕上残留的水珠浸走。

    他动作轻柔,就像是擦拭什么珍贵瓷器。

    虞栀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

    很快,岑野把手中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接着又抬手,用眼神示意虞栀手中的毛巾。

    虞栀立马反应过来,急忙把手中的毛巾递过去。

    岑野接过,也随手放在了茶几上,和刚才的毛巾放在一起。

    毛巾里面抱着冰袋鼓鼓的,并排放着,无端显得可爱。

    也许为了把刚才的行为合理化,岑野这次抽出纸巾后,直接说:“胳膊。”

    顿了下,虞栀还是默默把手臂递过去。

    像刚才那样,岑野帮她把手臂上的水珠擦干净。

    冰敷只能起缓解作用,要完全消散的话可能性太小,但是虞栀却觉得不管是手臂还是脚腕似乎都不怎么疼了。

    只剩下些许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

    虞栀有些不自在,另个当事人似是毫无知觉,他又问道:“要不要抹药膏?”

    见虞栀摇头,岑野顿了下,依旧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从电视柜上拿过来。

    医药箱摆放得非常显眼,就像是专门让人看到从而去使用似的。

    但显而易见的是,岑野很少使用。

    医药箱里满满的全是各种类型的应急药物,大多数就连包装盒还完整无比。

    一看,就是从未使用。

    虞栀只扫了一眼,就从里面看到了平时比较常见的类似退烧之类的药物,但药箱里更多的则是双氧水之类的消毒药水和纱布,以及还没拆开的创口贴。

    岑野把其中关于治疗跌打损伤之类的药膏拿起,认真地看着上面的注意事项,在他拿起放下的瞬间,虞栀却猛地被一闪而过的画面抓住注意力。

    虞栀有些不确定地想,刚才闪过的是伤口吗?

    因为要练习篮球,她这几天和岑野在一起的时间相比以前要多,但是她从没注意到岑野手上什么时候又添了伤口。

    虞栀的视线集中在岑野的右手上,企图想看清他手心的伤疤。

    但伤口在他的掌心,并不能看很清,只能在他挑拣药膏时很快闪过两三个画面,只能大致推断出:新伤、小小的、偏圆,就像是烫……

    烫伤。

    岑野的手心是被烟头烫伤的。

    虞栀蓦地想起,在天台看见岑野时,他的指尖正夹着烟。

    是那时候被烫伤的。

    在以为她要跳下去的时候。

    烟头和掌心相触,不用想就知道很痛,但是岑野就像是无知无觉,甚至还用那只手拿着毛巾帮她冰敷。

    虞栀刚刚才放下的嘴角不自觉地又紧抿在一起。

    岑野却没注意到虞栀的神情,他在药箱里挑挑拣拣,最后指尖捏着盒还没拆封的云南白药,才看向虞栀问道:“能接受这个味……”

    一句话没说完,看到虞栀的神情,他的话就猛地止住。

    顿了几秒,岑野看着面前垂着眸、抿着唇,像是随时都能哭出来的女生,才轻声问道:“这么难受?”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怕吓着谁。

    从认识那天起,岑野就没这么说过话,就是刚才道歉,也不像现在这种语气,在此时的氛围下,甚至显得温柔。

    很明显的,温柔。

    虞栀坐在沙发上,右手下意识握拳,她的指尖轻轻触摸着掌心的皮肤,仿佛触摸着上面并不存在的伤口。

    半晌,她才开口问道:“你不疼吗?”

    刚才岑野这么问过她。

    这时虞栀重新用这句话反问他。

    不疼吗?

    不知道疼吗?

    岑野就像是机器人,仿佛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

    听到虞栀的反问,岑野明显愣了下,顺着虞栀的视线,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才猛地反应过来。

    慢了半拍,岑野手中的药放在茶几上,才缓缓把手掌摊开。

    烟芯太烫,那层薄薄的皮肤已经被烫伤,红溃的伤口叠加在刚好不久疤痕上,尤其显眼。

    就和血一样刺眼。

    岑野总觉得,能看得见的伤口是最不值一提的,反正早晚都会好。

    更何况,只有疼着,他才能不分心去想其它的事情。

    所以他从不在意。

    但不知道为什么,岑野觉得今天的虞栀太脆弱,也许一个不留神她眼里的泪水就会留下来。

    虞栀适合笑。

    那天在那家小面馆里他就这么觉得了。

    于是岑野笑了笑,嘴里说的却是:“是有点疼。”

    果然,听到这句话,虞栀嘴角抿得更紧了,但终于不像刚才那样要哭出来的神情了。

    有时候,诚实很重要。

    它能消灭很多不必要的猜测。

    虞栀垂眸看着那块烫伤,接着视线移向面前的医药箱,刚才她就发现了,里面的药很齐全,只是家里的主人很少用而已。

    虞栀没再说话,而是弯腰把鞋穿上。

    岑野看到虞栀动作的人以为她要走,下意识伸手抓她手腕,但刚抬起手就见虞栀把胳膊伸向旁边的医药箱,从医药箱里拿出了烫伤膏和医用纱布。

    顿了下,她又从里面拿出双氧水和棉签。

    岑野半空中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下。

    虞栀把需要用的药物摆在一起后,她的视线才重新转向岑野蜷在半空的那只手。

    停了几秒,虞栀伸手,捏着岑野的拇指,轻轻用力,往身边拉。

    皮肤相触的那秒,岑野的手指微不可见地跳了下。

    就像是神经的抖动。

    直到把不远处的手掌往这边拉倒容易包扎的距离,虞栀才松开,接着她说:“伸开手,要包扎。”

    虞栀的话就像是有什么魔力,岑野听着她的指令,缓慢动作,再次把那个在他心里算不得伤口的伤口摊在虞栀面前。

    下秒,虞栀再次抬手。

    岑野的手掌大,虞栀的手指细又小,她左手指尖托着岑野的手背当做支点时,对比很明显,但无端适配。

    虞栀没再说话,她认真用棉签帮那小小的伤口消毒、涂药、包扎。

    整个过程中,虞栀也没再看手掌的主人。

    岑野也静静地看着面前帮他包扎的人没再说话。

    只是在最后时,还是没忍住开口。

    看着面前的女生,岑野罕见带着商量的语气,他说:“虞栀,你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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