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时候，虞栀很坦荡、也很诚实。
但坦荡归坦荡，诚实归诚实，论坛里面看到的那些对她的冲击还是很大的。
实话实说，她过往在学校时和岑野的交流真的不多，偶尔的几次似乎也被很多人看到了。
传来传去，就成了论坛上的模样。
但是虞栀并没有想过刻意减少交流、或者是保持距离，就像岑野刚转来时没有装作不认识她一样，没有必要。
在这点上她和岑野其实是有点像，都不会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因为见得多了，要是把每个人的看法都放在心里，那样太累，不值得。
虞栀一向觉得，和生命比起来，世间大多数的事情都不重要。
相比论坛上的事情，天台上发生的事情更让她在意。
以前只在新闻上看到的事情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时，才知道这种滋味真的不好受。
虽说学长人没事，但整个学校依旧笼罩在一股低气压里。
还有两天，再坚持两天就好。
虞栀默默在心底给他们打气，不要害怕，跨过去就好了。
在给高三的学长学姐加油打气的时候，虞栀也默默在心中给自己鼓劲。
和唐况约好拍照的时间是8号，刚好那天高考学校会放假，所以留给虞栀的时间其实也就只剩三天。
这天中午，虞栀出现在操场的时候岑野刚投进一个球，见到她的那瞬间，岑野并不吃惊，只是故意抬手看了眼手表，接着轻飘飘道：“迟到。”
虞栀：“……”
本来也没有约具体时间啊。
不等虞栀回答，岑野转身弯腰把篮球捡了起来，隔着段距离，对她道：“接好。”
说完，他把篮球朝虞栀扔过来。
岑野扔过来的弧度、力气刚刚好，虞栀只要抬手就能接到，也练了几天，即使动作不如那些经常打篮球的人帅气，但好歹占了利索。
对于这几天的训练成果，虞栀本人还是很满意的。
但是她满意是一回事，让另个相当于教练的人满意也同样重要。
虞栀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盯着球框，就像每次考试前般她下意识脑子里就把岑野强调比较多的点过了一遍，才开始动作：双手抱球、右脚跨大步、左脚跨小步、屈膝起跳、把球抛出、双脚落地。
看见篮球进框的那瞬间，虞栀眼睛都亮了，下意识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唐况他要的是型，又因为时间短，所以相较于进球率，虞栀平时训练的时候更偏向于姿势，算下来，她进球的次数不算多。
每次进球时，她都会很激动地看向岑野，眸子很亮地望着他，就像是寻求表扬的小朋友。
这次依旧是。
虞栀的眼睛很好看，每次笑起来都弯弯的，里面似乎星光点点。
“嗯。”看着她，岑野的嘴角向上扬了扬，“不错。”
听到夸奖，虞栀嘴角的笑容刚扩大，就又听见他补充道：“比机器人强。”
虞栀选择性忽视岑野后面的话，她来回摇头，嘴里下意识嘟囔着那句很朗朗上口的俗语：“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岑野：“？”
看到岑野的神情，虞栀瞬间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面面相觑、死亡沉默十几秒后，岑野扯了扯嘴角道：“语文学得不错。”
又顿了半晌，虞栀才弱弱开口：“您教得好。”
岑野：“？”
再次被噎住的人盯着面前竭力抿着嘴角不让它上扬得太明显的女生，面无表情开口叫道：“虞小花。”
虞栀怕笑出声，只能紧紧抿着嘴唇，重重点头时才敢迅速地吐出俩字：“在的。”
开口说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岑野对视那瞬间，她的嘴角弧度越扩越大，到最后完全遮不住。
岑野也笑了，被气笑了。
噎人、内涵这些乱七八糟不该学的学得倒挺快。
岑野瞥了她一眼，深呼吸口气，抬步走到篮球掉落的位置。
虞栀就跟在他身后，嘴角的笑容还没完全回落，就已经开始努力挽回局面，准备吹彩虹屁：“岑野教练……”
还没说完，就被岑野打断：“别吹，没用。”
即使这样，虞栀自觉认错态度要好，边跟着走边准备再说些什么。
岑野也没再说话，只是弯腰把篮球捡起来，递给身后跟屁虫似的女生。
身后的虞栀连脸上的表情还没整理好，一时忘了抬手接。
岑野的视线从她脸上残留的笑容上略过，往后退了半步，漫不经心提醒道：“还有半小时。”
这时虞栀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抬手接过，同时保证：“我不会给你丢人的！”
“随便丢。”岑野的嘴角毫无感情的向上扬了扬，似笑非笑道，“毕竟……”
他这两个字一出虞栀心中就一咯噔，连忙打断：“不行不行！我不允许你说自己乌龟壳厚！”
虞栀说得大气凛然，但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岑野的话音瞬间顿住，把“脸皮厚爱记仇”咽回肚子里，他盯着虞栀，良久，薄唇微动，叫道：“虞栀。”
虞栀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就想把手中的篮球扔掉转身就跑，但是生生控制住了步伐，心中直觉不好。
果然，下秒她就听见岑野用他那毫无感情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想打架？”
虞栀：“……”
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但是现在是不是故意已经不重要了，她真的不想打架，十个她也不够打的啊。
“我错了。”
这次虞栀认错认得飞快。
她的眼睛无意识眨动，看起来可怜巴巴。
虞栀很忐忑，岑野扯了扯嘴角，有些阴阳怪气接道：“错了，但不改，下次还敢。”
虞栀连忙摇头否认，多说多错，她决定用实际行动表明态度。
于是在接下来的小半小时内，虞栀认真无比，身上的那股劲仿佛马上就要上战场。
而这么认真的结果是，结束时岑野和蔼可亲了很多。
通过这件事，虞栀再次确认，在喜欢认真听话的学生上，连岑野也不能免俗。
虞栀叹气，要是他能换位思考体会下老丁的艰难处境就好了。
很明显的，岑野就是知道也会坦坦荡荡地说做不到，虞栀默默为老丁祷告几秒。
虞栀本想着还有两个中午可以训练，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学校是考点，需要提前把考场布置出来，各科老师不想拉慢进度，都想在高考前把要讲的讲完，以至于这两天班里的学生中午都在着急忙慌写卷子，实在太困顶多趴桌上休息几分钟。
6号下午本来是全校停课布置考场的，但是老丁还是占用一小节课把中午他们写的卷子讲了讲，接着才大手一挥开始布置考场。
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他们就在忙碌中度过：把需要的书整理好带回家、不需要的放在特定位置、把多出的桌椅搬出考场外，再去高三年级帮着整理考场。
虞栀这几天练篮球，本来就累，再加上身上的酸痛感没有完全消失，等布置完考场，她觉得整个身体都是沉沉的。
奶奶不在家，等布置完考场虞栀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转身朝楼梯上走去，等跨上高二年级教学楼天台时，虞栀深呼吸口气，觉得整个身体都要重新活了过来。
在身体很累、或者情绪实在不好的时候，虞栀都喜欢来这上面坐着、望着远方的天空放空一会儿。
虞栀一直觉得，这样静静坐着没人打扰是最放松的时候。
蓦地想到前两天高三教学楼发生的事情，她的眼尾往下垂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站在那里几秒，虞栀找到平时经常坐的地方，也不嫌上面脏，直接坐了下去。
刚坐下，就突然听后面有人说：“下来。”
没想到有还有别人在的虞栀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往回看。
本以为早就溜了的人此时就坐在天台靠墙破旧的椅子上，岑野指尖正夹着烟，皱着眉望着她。
虞栀下意识的想法是，怎么又抽烟。
见虞栀不动，岑野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又重复一遍：“下来！”
本想吹风放松的虞栀：“……”
半晌，虞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尝试劝道：“你要不要过来坐坐，真的很舒服。”
岑野却不答，他开口了，仅仅是加重语气叫她：“虞栀。”
虞栀无奈，怎么这么倔。
脑海突然想到那天看到高三学长时岑野的反应，以为他吓到了，于是连忙补充：“这一侧挨着的是图书馆的平台，就比咱们的教学楼低一点，一点都不危险——”
琅桦中学的所有天台都是有栏杆的，只有这侧没有，因为是和旁边的图书馆挨着，是阶梯状，并不危险。
况且，真的想跳的话，栏杆也没什么作用。
“——也就意味着平台相差的高度也就半米，还不到我的腰，一点危险都没，我站下去你看看就知道了。”
虞栀解释完，以为岑野听进去了。
但岑野指尖紧紧捏着烟头，他只能看见虞栀的嘴巴在动，但是听不清她说的每个字，仿佛暂时性失聪。
这个场景仿佛回到很多年前那天，他似乎还能体会到当时绝望的心情。
岑野想把虞栀拉下来，但还没等他动作，就见虞栀身体前倾的动作，那刻，他的心突了下，脸色蓦地变了。
在她跳下的那瞬间，岑野瞳孔紧缩，他拿烟的手猛地颤抖了瞬间，无意识把烟头攥在手心。
烟头很烫，岑野却毫无知觉。
天台在五楼。
岑野看着虞栀刚才跳下去的位置，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他只是突然觉得头再次疼了起来。
瞬间发生的事情，太快了。
岑野死死盯着虞栀刚才坐的地方只觉得头疼欲裂，仿佛要炸了。
可能是头太疼了，他反而能断断续续听见声音：“…等下…我的脚崴……”
接着就见虞栀用手掌撑着刚才坐的地方，缓缓站了起来，她眉头皱着，把刚才硌到脚的石块放在旁边，准备扔掉，同时道：“我刚才没看到……”
但一句话没说完，虞栀的话音猛地顿住，看着不远处的人她整个人都怔住。
此时岑野双眼通红，他看着虞栀，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几个字：“好玩吗？”
看着几步外的人，虞栀有些无措叫道：“岑野……”
说罢，岑野依旧紧紧握着拳头，把掌心的东西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视线扫过虞栀，转身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虞栀的心瞬间就提起，顾不得还有些疼的脚腕，连忙跟上去。
楼道的人很少，虞栀忍着脚腕的疼痛，跟着岑野迈下一级一级的台阶。
岑野的步子迈得大，走得很快，快到虞栀几乎跟不上，等她走出校园楼的时候，已经落后相当远的距离。
布置完考场高一、高二的学生就可以回家休息，这时校园里的人并不多。
岑野就这么在虞栀眼里，背影越来越小。
虞栀恍惚间觉得，她追不上的。
不算远的距离。
她就是追不上岑野。
虞栀咬着牙，死死跟着那个身影，心想，就是追不上，也不能让岑野甩开她。
不知道走了多久，虞栀突然觉得周围的景色有点眼熟。
等她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小区时，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岑野回家的路线。
当把视线再次转上不远处的身影时，虞栀才恍然发现她和岑野的距离拉近了。
看着前面那段不算远的距离，虞栀眸子一亮，她几乎是小跑着去跟前面的人。
这时的虞栀脚腕依旧难受，但是她仿佛已经习惯。
等岑野抬脚踏步走进单元楼内，虞栀也终于跟上了他，因为刚才走得太快，她气息还有点不稳。
虞栀都站在旁边，但岑野就像是没看到她。
就在虞栀深呼口气准备开口时，“滴”的一声，电梯到了。
岑野抬脚踏进去，虞栀把要说的话咽回去，急忙跟上。
再次和岑野站在电梯里，但气氛却和上次截然不同。
虞栀依旧从前面的镜中悄悄观察岑野，平时很会抓她视线的人这次没有丝毫反应。
就像当她是空气一样。
虞栀的嘴角不自然地紧抿在一起，她的手掌也下意识握成拳。
“滴”的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
岑野依旧率先走出去，虞栀慢了半拍，但还是跟了出去。
而就因为慢的这几秒，岑野已经按完密码打开门，在他抬脚踏进屋内的时候，虞栀终于往前快速跨了半步，伸手拉住岑野的手腕。
终于，岑野的脚步顿住。
虞栀拉着他的手腕，依旧无措到不知道说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岑野先开口，他说的却是：“松开。”
回应他的是被攥得更紧的手腕。
岑野这时的心情很不好，他怕由于冲动说出什么伤害人的话，于是甩开手腕上那只手。
没想到岑野突然发力，虞栀没注意就被甩开，好巧不巧，正好砸到玄关鞋柜的棱角上，“砰”的一声，应该是紫了。
听到声音，岑野的身体瞬间僵住。
虞栀被撞到的手臂很疼，她站在那里，没再往里走，就这么给岑野道歉：“对不起，我应该给你说清楚。”
岑野依旧没答话。
等了几秒，虞栀又说：“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罢，虞栀转身往外走，甚至还很轻轻帮他把门合上。
虞栀低着头，转身快步往电梯处走，此时电梯就停在这个楼层，按了下楼建，电梯很快就打开，就在她想踏进去时，却突然被人拉着手臂。
“你……”岑野皱着眉，没说完就顿在那里。
此时虞栀眼圈红着，鼻尖也红着，泪水就在眼眶打转。
岑野紧绷着唇没再说话，只是手腕微微使力，拉着她就准备往家里走。
但是没成功。
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人，岑野压下心底弥漫的、找不到出口的情绪，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看看碰得严不严重。”
顿了下，他又补充：“要是不解气的话可以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