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面前的三个女子抖如筛糠。

    中间的那一位看着憨厚圆润点,围着红色披风,簪子往下坠几乎就是挂在头上,身上佩饰叮当瞧不出一点美感,据说是怀远侯府的姑娘。另一位瘦小些,眼神活泛如同鹌鹑一般缩在最后的地方。

    三个人当中,最镇定的反而是自称为丫鬟的小妻子。

    当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裴延年已经不想去分辨,他身形动了动,直接朝着前面走去。

    之前离得远,都已经觉得吓人。

    当男人面无表情地往前迫进时,身高体阔带给人的震慑感极强。

    真要是说起来,裴三不算是凶神恶煞的长相,相反虽不是时下公子追求的清隽,但也是眉目疏朗、襟怀洒落、有种勃勃英气。但是他不爱笑,此时眉尾下压,眼神锐利地盯过来,久居沙场的那股凶戾气便逼得人寒毛竖起。

    青翡、青翠不知道裴三的底细,也被吓到不敢说话。

    眼看着人越来越近,青翠抱着青翡瑟瑟发抖。

    “江姑娘?”

    “啊,对,我就是。”青翡一只胳膊抵在前面做出防御的姿态,挡在所有人面前,强撑着问:“你……你要干什么?”

    江新月觉得,自己的丫鬟并不是一无是处,好歹这时候倒是比她想象中要硬气多了。

    裴延年看向始终低着头的小妻子,沉声道:“我找她有些事,你们能否去外面等着?”

    江新月挽着青翡胳膊的手捏了捏,示意她不要同意。

    她才不想要同裴三单独相处。

    青翡刚想要拒绝,就对上男人发沉的视线。她盯着男人被衣物遮挡仍旧能够清晰看出的手臂线条,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眼神斜视看向自家姑娘,声音也不利索。

    “啊?那我这是不同意啊……还是同意。”

    “我只是找她说几句话。”裴三侧过身体,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出一条能让人通过的路来。

    他快速转了转脸,示意其他两个人先走,声音冷静,“自己去,还是我请你们去?”

    可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这像是一种威胁。

    青翡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没敢走也没敢再说反驳的话。青翠也被吓到不行,脸上都是煞白的一片,都快要昏厥过去。

    江新月内心都在咆哮,回去一定扣两个人的月钱。

    可再怎么不情愿,看着两个丫鬟面白如纸的可怜样,江新月最后还是不忍心。

    她咬了咬牙,从后面推了青翡一把,“姑娘,你们先去外面等着好了。”

    “成。”

    青翡的腿立马就不软了,支棱起来站直了身体,拎着快要昏过去的青翠,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口去。

    江新月看傻眼了。

    狭窄的巷子里,迅速没了两个人的身影之后,男人的气场便更让人不同忽视,她居然觉得更逼仄起来。

    脑子里将所有的恐怖场景都回想了一遍,等面前落下阴影时,她下意识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打人别打脸。”

    可预想当中的疼痛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忍不住将手指并拢,在中间留出一条小缝,透过缝隙去看外面,就同裴三沉沉的视线对上。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裴延年语气不明。

    江新月心想,你人都杀过还在乎打人的事。

    但是她不敢反驳,讪讪将手放下,解释道:“我以为我没打招呼就离开,你会生气。”

    裴延年生气吗?自然是生气的。

    他从迷药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屋内已经没有小妻子的身影。那时候他还没想到小妻子可能会离开自己,以为是柳二牛报复寻着人将荞荞掳走。

    那种担心和恐慌席卷而来,他抬脚就走出去,将柳二牛同那几个地痞又揍了一圈之后,他才敢确定荞荞是自己的走的。

    等乾县有人来禀报他的战马被卖时,他又赶了过去。将前后的事情串一串,他就知道一个让自己更加震惊的事实。

    荞荞早就想好了要离开。

    可分明不是她说爱慕他,想要一辈子待在他身边的吗?又为何在背地里计划离开。

    回想到这些事,裴延年胸口起伏,难掩火气。在阴影当中,他的一张脸沉了下去,下颌线流畅紧绷,强行将火气压了下去,问道:“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江新月没吭声,低着头两根手指头缠在一起搅啊搅,时不时抬起眼看他一眼,乖乖巧巧特别可怜。

    “说话!”裴延年看着更生气了,音调往上走,“跑都敢跑了,现在又在装什么哑巴?若不是我找到你的话,现在指不准在什么地方逍遥快活了吧。”

    “楚荞荞,说话!”

    小妻子被吓了一跳,再抬头时眼眶红红的。清亮的眼睛蒙着一层水光,紧张害怕而又无措地看着他,咬紧了自己红唇。

    裴延年想起来,头一次将她捡回来时,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楚荞荞就是喜欢卖乖,背地里小心思不知道多少。

    他便狠狠心道:“解释。”

    可下一刻,他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僵硬。

    娇娇软软的小妻子走了上来,纤细的两条胳膊环住他的腰,因为跑动而显得乱乱糟的头颅在她胸膛上轻轻蹭着。

    好闻的香气幽幽地从她身上传过来,丝丝缕缕地将他缠绕住。

    裴延年动作停顿住,将她直接推开,语气不太好,“这是干什么?”

    可推开之后,小妻子身上就像是完全没长骨头一般,又软软地靠了过来。

    “不要玩这些花招,楚荞荞,我要听的是解释。”裴延年再次直接将人推开,只是这一次犹豫的时间要更长。

    江新月在对情绪感知的能力方面,过分强悍。她察觉到男人动作中的迟疑之后,又不怕死地抱住他的腰,夹着自己的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更加甜腻。

    “你不要凶我好不好,我害怕。”

    裴延年推了推她的肩膀,没有“推动”,就顺势搭在女子的肩膀上。

    他身上还穿着在营帐中的练武服,宽肩窄袖,流畅而又锋利的线条往下逐渐收紧,透着一股力与美的蓬勃之感。

    是□□刚硬,永不弯曲的。

    而就在他的腰上,搭上了一双嫩白的手,如瓷如玉,又软得没有一点力道,仿佛稍微捏一下就将碾碎,却始终稳稳地被托在腰线上。

    裴延年语气凶狠却多了点虚张声势的味道,“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他紧接着抿了抿唇,没被轻易带过去,“你早就想好了要跑,现在还有理了?”

    “我没有想着要跑,”江新月底气不足,却还是强行给自己圆谎,“我只是走了,忘了提前和你说一声而已。”

    “有什么区别?”裴延年挑眉,不吃这一套。

    “当然有,我只是想办完事情之后再去找你,谁知道中间出现意外了。”

    江新月的脑子在疯狂转动着,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丝磕绊,仿佛就是在陈述事实一般。

    “当初我遇到山匪的事情你也知道,可当时我就有些喜欢你,怕你觉得我就是个侍候人的丫鬟,便谎称自己是小门户外出寻亲的小姐。”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我就是个寻常的奴婢,同我一起出事的还有我们家姑娘。我同姑娘自小就在一处长大,听说有人在寻她,便想着去乾县将我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方便他们找人。”

    “我原本是打算去去就回的,中间却出现了意外,我就跟着一起回京城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像是这么一回事,可要是仔细琢磨的话便发现这话根本经不起推敲。

    裴延年也不是脑子糊涂了,指出当中最关键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一开始告诉我,迷药也是你下的吧?”

    江新月刚胡扯完,思考着怎么将裴三忽悠回去,利索地接了话,“那还不是因为你见不得人。”

    男人没出声,眼眸微微眯起,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泛着危险的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男人的语气又变得不善,江新月的额头都沁出冷汗,说话都打了个磕绊又很快顺畅起来,“你不是……不是杀了那么多山匪,徐家公子是官宦之后,万一他要将你抓起来怎么办?”

    她语气低落下去,“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就是个丫鬟。”

    “万一你就是喜欢千金小姐,不要我了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仰面看向能轻而易举将自己牢牢锁在怀中的男子,一滴晶莹的泪珠压着长长的睫羽落下来,顺着瓷白莹润的脸颊缓缓落下。

    看着男人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缓和,她忍不住得意了下,这滴眼泪落得真是恰好到处。

    要是身后有个小尾巴的话,指不定尾巴就要翘起来。

    裴延年一方面确实也见不得她哭,另一方面便觉得人已经找到了,再去纠结那些前因后果没有多大意义。

    他伸出手替她擦眼泪,细腻的触感萦绕在手中,叹息道:“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我同你成亲和你的身份又没有关系。”

    “旁的我不想去细究,我便只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自然是不喜欢。

    可江新月看了看男人挺拔的身姿,眉眼间迫人的气势,想着骗人都只差最后一步了,狠狠心点点头。

    “荞荞自然是喜欢你的。”

    她安慰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这也不算是说错了,楚荞荞喜欢裴三又不代表着江新月喜欢。

    而裴延年听到想要的答案,握住她的手,“那成,我带你回家,还是像以前一样生活。”

    他说的同“以前”一样,只说两个人同夫妻一般在一起生活。

    落到江新月耳中,便成了他们要回到清水镇。

    一下子,江新月被吓得连眼泪都止住了。

    裴延年把玩着小妻子柔弱无骨的手指,察觉到她的僵硬,掀起眼帘看过去,沉毅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探究。

    “你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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