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

    宣隆帝悠悠转醒的时候,室内只余楚逸轩一人,他现下一点都不想看见他,刚要闭眼楚逸轩却扯着他的臂膀将他一直拖到了书案前,宣隆帝无力道:“朕只是命人暂围按察司,并未说要发落你,你又何必与苏家搅作一团如此逼迫于朕?”

    “谁告诉陛下我今日这般行事是这个缘故?”楚逸轩望着他讶然的目光没来由的愉悦:“臣的夫人受了委屈,臣,来替她讨个公道!”

    干树皮一般的五指聚拢又松开,宣隆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嚅嗫道:“所以骠鸰卫查获上来的信件都是真的?京中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你们……你……”

    他捂着心口,不知是被惊的还是被气的。

    “好上了,”楚逸轩杀人诛心:“说来还要谢过陛下赐婚,陛下为臣选的夫人,臣很满意。”

    “妖女误你!”当时赐婚的时候,他们二人分明那般的不情愿。不消他多说,楚逸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眼角含笑:“是臣先动的心,陛下可不要恨错了人。”

    “什么时候的事?”

    楚逸轩倒是没想到他会对这档子事感兴趣,竟真做出一副认真思索地模样,屈指支着下巴:“那可早了,总得有十几年了,陛下可能不知,臣少时曾在镇北王府受人驱使,郡主只消往那一站,臣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啪的一声,一尊巧夺天工的琉璃盏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今日苦果,竟是自己亲手酿成,偏这二人赐婚之时还做出一派不情不愿的模样,恶心,只怪当时自己眼瞎,看不出这二人情意。

    楚逸轩在他身边伺候这么些年,他眨眨眼皮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赐婚之时,臣确实是不愿的。她太干净,臣一身骂名,恐污了郡主清誉。当日拒婚不是作假,陛下倒也不必如此气急。”

    宣隆帝白他一眼,狐狸藏不住尾巴,搁这装什么情圣呢?

    楚逸轩耽搁许久也不再废话,他帮他研墨:“苏家旧事,陛下总要给苏家,给万民一个交代的,罪己诏,陛下想清楚了就动笔吧。”

    宣隆帝将脑袋歪到一边不去看他,梗着脖子呼哧呼哧的往外喘气:“朕若是不写呢?你敢弑君吗!”

    历朝历代没有一个皇帝会承认自己做错的,宣隆帝也不例外。

    楚逸轩不紧不慢的提起衣摆坐在他对面,从衣袖中取出一叠密报甩给了他:“之前臣命人拦截京中来往信件,有几封是边境急报,臣略看了两眼,西陵荆城朝不保夕,已经四次向京中求援;东海临州岛告急,数次向京中催要军械物资,哦,看岔了,临州岛已经失守,不知道这物资裴都督还要不要;北疆战局现下虽还算可控,但是主帅不在,你猜他们还能撑守多长时间?陛下早拟罪己诏,早日将边境布防安排下去啊,不然疆土沦陷,陛下这个昏聩之君,不知道要被后世多少人戳脊梁骨?”

    “苏念卿死守国门,你就眼睁睁看着疆土沦陷?”

    “她倒是为大邺江山殚精竭虑来回奔波了,可最后又落得个什么好?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疆土也是陛下的疆土,哪怕他们打到京师呢?与我何干?”楚逸轩话音一转:“从前镇北王、陈沛尚在之时,离林、夷相哪个敢像今时今日这般窥视我疆土?如今虎狼在外,蓄势待发,疆土沦陷,你难辞其咎!陛下您说说,是谁亲手折断了我大邺的脊梁啊!”

    他说的是实情,可是宣隆帝不愿听:“你够狠,你今日做的事,苏念卿做不出来。”

    楚逸轩扯了扯唇:“她清正守雅不染尘埃自然不会做,可臣是什么人,陛下不是一早便清楚吗?”

    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是个什么玩意,他可不是清清楚楚吗。

    “陛下要么就老老实实写罪己诏,还苏家一个公道。您也可以不写,疆土沦陷您无所谓的话,您怕不怕大邺后继无人呢?陛下亲子尚存七人,用不了一旬就能杀个干净,襄王殿下现在就在殿外,不然,臣先拿他开刀?”

    “你敢!”

    楚逸轩揪着他的衣襟将人攥过来,咬牙切齿道:“凭你对郡主做的那点事,你说我敢不敢!”

    喉头涌出一股温热的血液,楚逸轩将他丢回去,瞧他茫然的趴在桌案上挣扎,半晌,终于无奈的停止了顽抗。

    “当年之事,是朕之过,朕愿下罪己诏,”他艰难的提笔,手上好似重若万钧,踌躇了许久,终于不情不愿的下笔,金黄的布帛被墨色晕染开,楚逸轩行至窗边,背对着他,等他终于撂了笔,方缓缓转身,他道:“任谁坐到朕这个位置上,他都会这么做的,当年苏家何其势大,裴佑安是他的姻亲,陈沛是她苏念卿的老师,你知道吗?朕从来不怕他苏家造反,朕怕的是他想反随时都能反。”

    他语调有些哽咽:“朕怕啊,你知道朕有多少长夜不敢入眠,朕真的怕啊!”

    楚逸轩从他手里一点一点的拽出罪己诏,他却不肯撒手:“郡主……她是真的死了?”

    楚逸轩拽出诏书,一句话将他所有的希冀湮灭:“陛下该庆幸她还活着,不然臣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轻轻松松的放过陛下。”

    宣隆帝下罪己诏,一时间在朝臣和百姓中掀起轩然大波,淹没了许久的真相终于重见天光,朝野之间议论纷纷,有不怕死的直言那镇北王一家不是被今上害死的吗?不等他再多舌,便被家中心思细腻的夫人媳妇揪着耳朵拽离人群,看看就得了,什么要命的话都敢往外说。

    楚逸轩陪着苏长君祭告宗庙,符津匆匆的跑过来,又想起自家督主曾在这活剐过太子,一时腹内翻涌,再不肯上前一步。

    “什么事?”楚逸轩起身。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自知德不配位,已传位于襄王,现在圣旨已经发往三省,经尚书省盖章下发了,想来,襄王不日便要即位了。”

    楚逸轩点头表示知道了:“按察司那边你再去瞧瞧,我这段时日顾不上,你多多上心。”

    符津拍胸脯保证:“哥哥只管照看好嫂嫂就是,剩下的包在我身上。”

    楚逸轩没在京中多做耽搁,抑或是京中的事他根本不上心,毕竟让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还在玄赤山庄呢。

    苏念卿已经醒了,不过因着骨伤的缘故,活动总不是那么自在,檀氏陪着她解闷,顺着苏念卿的眸光回头,这大冷的天楚逸轩居然跑出了满头的汗,她笑着起身:“厨房里还熬着药膳,我去看看,你们小两口慢慢聊。”

    她略微动了动,疼的倒抽凉气,楚逸轩赶忙上前将她按了回去:“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了,还不老实。”

    “那你吃亏了呀,”苏念卿见到他着实欣喜,玩笑道:“我以后要真的动不了了,还得劳你忙前忙后的伺候我,你说你多亏啊。”

    “呸呸呸,”楚逸轩急得舌头打弯:“姑奶奶,我就没见过这么咒自己的。”

    他自如的在榻边坐下,解下她手上的绷带帮她换药,苏念卿疼的慌也没怎么作妖:“我中间醒过一次好像看到你了,但你这几日又一直都没露面,你去哪了?”

    他抬眸瞧她一眼,反正她早晚也要知道的,老实道:“王国舅死了,处以凌迟,姻亲朋党砍头或者流放,东城口的菜市场应该还没砍完呢。”

    王国舅死的不冤。苏念卿这段时日动不了,也有时间想通了之前的一些事,他总不可能是主动认的罪,楚逸轩在这里面应当没少使力,但无论如何,王国舅并不无辜。

    “陛下退位了,”楚逸轩跟着解释:“当年北疆兵败,先太子、王国舅、陛下,他们都不无辜,我把旧事翻出来,逼着陛下写了罪己诏,处置了王国舅。”

    当年北境兵败一事,楚逸轩不知道她都了解多少,他怕惹她心伤,并不愿意同他解释那么多,反正当年涉及的这些人,眼下自己也都处理完了。他正想怎么把这茬绕过去,垂眸却见苏念卿用亮晶晶的眸子望着自己,楚逸轩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过来。”

    他将脑袋凑过去,苏念卿尽力仰头也只够得上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只需一个对视,尽在不言中。

    “你都知道了?”他问。

    “被那群暗卫刺杀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从我大哥心口取出的那枚暗器,又用在了我身上,除了皇帝,不做他想。北境兵败我三哥什么都清楚,只他不让我多问,刚开始我还好奇缘由,从西陵走了一遭,什么都明白了。”她顿了顿道:“夫君处置的很好,你回来之前我还在想,接下来该怎么面对皇帝,是像我三哥一般隐忍下去,还是……夫君帮我把难题解决了。”

    “过去的事,不想那么多了,”损伤的肌理长出新肉,楚逸轩将药膏化开,温热的手掌触上半截手臂,麻麻痒痒的。他帮她缠好了绷带,见她泛着水光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他不免失笑:“看不够?”

    苏念卿小幅度的点头:“这几日一直在想你,晚上疼的睡不着的时候尤其想。”

    这话说的有歧义,她说完方觉不对,绯色溢上双颊,她不好意思的调转开视线。楚逸轩屈指在她鼻梁上轻刮了下:“睡吧,我守着你,疼不疼的,我以后再跟你讨债。”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