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傅家老宅是一幢现代与古典元素完美结合的五层欧式别墅，白色的大理石墙体，红色的琉璃瓦覆顶，别墅四周是大片绿植草坪，草坪正中是一个小型人工湖和白色天使雕塑喷泉，整座别墅额典雅大气又不失精致灵动。
舒云念下了车，一边跟在舒正霆夫妇身后，一边悄悄打量着这座经历岁月沧桑的优雅豪宅。
傅家的周管家早就带着佣人在门口恭候，见到一行人，忙迎上前：“舒总、舒太太、舒小姐，你们可算来了，老太太和先生已经在客厅等着了，你们这边请。”
舒正霆端着客套的笑：“好，有劳周管家了。”
他和周管家走在前头，舒云念慢一步，和程凤并排往里走。
程凤目不斜视，压低声音提醒：“待会儿要是实在紧张，你就说嗓子疼，不方便说话，我和你爸爸来谈就行。”
舒云念也明白她在这一场联姻中的定位就是个纯工具人——
多听话，少说话，便是舒正霆和程凤对她的最大期望。
“我知道的，程姨。”她垂下眼轻应。
程凤对她这温顺模样很是满意，抬手理了理脖子上那块碧莹莹的翡翠坠子，扬着一副泰然自若的笑意继续朝前走去。
走过一段挂着名家油画的长廊，便到了宽敞明亮的客厅，弧形穹顶的天花板上悬挂着璀璨的水晶吊灯，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光可鉴人。客厅正中是一套黑色真皮沙发，此刻正端端正正坐着好些人。
听到脚步声，沙发上一干人纷纷朝廊边看来。
舒云念也定睛看去，沙发正中间坐着的雍容优雅的老太太正是傅老太太，老太太左右手边坐着的，分别是傅家两位姑奶奶，以及她们各自的子女。
上次敬酒时，傅大伯介绍过，她认脸知道谁是谁，但名字却是一时没记住。
舒云念想着，实在叫不出名字，就尬笑两下好了，反正都是年轻人，应该比较能理解？
“舒总、舒太太、舒小姐，欢迎欢迎，快来这边坐。”
最先起身张罗的是傅家二姑傅慧君，她生着一张圆脸，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光看面相就觉得很有福气，也是目前舒云念觉得傅家最为亲切的一位亲戚：“灵灵，乐乐，快点和客人打招呼。”
那个叫灵灵的小姑娘是傅慧君的小女儿，在沪城读大学。至于叫乐乐的3岁小男孩，是傅慧君的孙子，傅司衍的表外甥。
按照长幼尊卑，舒云念先跟着舒正霆他们与傅老太太、傅大姑姑、傅二姑姑打了招呼，之后才是灵灵、乐乐这些小辈回礼。
“舒总、舒太太好。”苏灵灵老老实实和舒正霆夫妇打完招呼，目光落在舒云念身上，轻眨了眨：“嫂子好。”
舒云念被这句嫂子叫得一怔，又听小男孩乐乐有样学样，乖乖朝她道：“舅妈你好呀。”
舒云念：“……”
虽说上次敬酒时就被这样叫过，但是对这些称呼，她一时之间还是有些不大适应。
“你们好。”她讪讪挤出一抹笑，见其他人并不纠正这个称呼，也只能坦然接受。
“行了，都别站着了，坐下聊。”
傅老太太发话，众人也都纷纷入座，她又转过脸，吩咐佣人：“去楼上催催，怎么还没下来？”
佣人称是，快步离去。
傅老太太端起茶盏，慢悠悠浅啜一口，笑着与舒正霆夫妇道：“等阿衍下来，我们再好好商议。”
舒正霆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傅老太太又道：“都尝尝新煮的菊花枸杞茶，清热解毒、滋润去燥，入秋喝这个再好不过。”
说到这，她调转目光看向对座的舒云念：“听说你是评弹演员，入行多久了？”
评弹与昆曲、园林一起，是苏城的“文化三绝”，只要是苏城人，上至八十老人下至八岁小学生，无人不知评弹。
虽说近些年，网络信息发达再加上评弹文化与时俱进的改良，越来越多年轻人也爱上这种传统艺术，但评弹的主要观众还是中老年人。
现在听到傅老太太问起自己的职业领域，舒云念下意识坐直了些，谨慎答道：“从评弹学校毕业后，我就进评弹团实习，八月底跟同学组成小双档一起跑码头，从那回算起，入行也快三年了。”
“三年，那是有些时间了。”傅老太太点点头，又问：“你师从哪位先生？”
舒云念道：“在学校的导师是伏荣发先生，进团后半年，拜了阮美贤先生为师。”
不等傅老太太出声，傅二姑姑就道：“啊呀，阮美贤我知道的，她的《王宝钏》唱得最好，我前年去沪城陪灵灵过生日，阮美贤就在沪城大剧院有演出，我还听了两场呢。灵灵，你还记得这事吗？”
苏灵灵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我又不听。”
话刚出口，傅二姑姑给她使个眼色，苏灵灵才晃过神，赶紧看向舒云念：“嫂子你别误会，我是个急性子，没什么耐心，所以不怎么听评弹，不是说你先生唱得不好。”
舒云念微怔，而后莞尔：“没事，每个人的爱好不一样，这很正常。”
苏灵灵松口气，又眨眨眼：“嫂子你都在哪演出啊？我有机会也去捧场，接受一下艺术的熏陶。”
舒云念道：“我接下来半个月要在苏城老年大学讲《游龙传》，之后去哪再看团里的安排。”
“哇，老年大学还有评弹听？”
苏灵灵好奇，还想多问，看到对面电梯门开，赶紧朝舒云念暧昧笑笑：“阿衍哥哥来了。”
舒云念顺着苏灵灵的目光转头看去，当看到那坐在轮椅上被缓缓推出的黑衬衫男人，才将放松一点的心弦顿时绷紧。
哪怕知道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会把自己怎样，但她见到他，就是本能的紧张。
“阿衍，你可算来了。乐乐，快叫舅舅。”
“舅舅~”
“阿衍，到这边来……”
又是一轮客套寒暄，傅司衍的轮椅被佣人推到傅老太太身边：“奶奶。”
单看他坐着的挺拔模样，一点瞧不出是个坐轮椅的残疾人。
舒云念心里正感慨着，冷不丁对方偏过脸，平静目光朝她这边看来，她心头怦怦快速跳了两下，连忙低下头。
“舒小姐这是见到阿衍害羞了？”傅二姑姑打着趣。
舒云念面上发烫，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司衍瞥过女孩儿低垂的纤长眼睫，搭在轮椅上的长指轻动了动，转眼看向苏灵灵：“刚才聊什么聊得那么高兴？”
没想到一向话少的表哥竟然主动搭腔，苏灵灵震惊睁大眼，转念一想，或许在表嫂面前，他想表现得和善点？
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当然是要助自家表哥一臂之力的！
“在聊嫂子的工作呢，他们原来还会去老年大学里演出。”苏灵灵说着，还不忘cue傅司衍：“阿衍哥哥，你看过嫂子的演出吗？”
傅司衍黑眸微动，再看斜对座那道双手搭在膝头、一脸拘谨坐着的清丽身影，忽然也生出几分好奇。
她在书台上，会是什么模样？
“阿衍哥哥？”苏灵灵见他沉默不语，唤了一声。
傅司衍回神，淡淡掀起眼帘：“没看过。”
苏灵灵道：“那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吧。嫂子，你什么时候会在外面的书场或者茶馆表演，记得和我说一声。对了，我加你个微信，方便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坐在一侧的程凤乐呵呵接话，又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舒云念：“快，云念加一加苏小姐，你们年龄差不多，以后有空可以一起玩。”
舒云念轻轻应了声“好”，拿出手机和苏灵灵互加了微信。
傅二姑姑见状也拿出手机加好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傅家大姑姑并没有加好友的兴致，只淡淡道：“我平时不怎么玩微信。”
苏灵灵刚想说“大姨妈，家族群里就属你分享的鸡汤最多”，话到嘴边，就被自家亲妈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她默默低下头，边给舒云念改着备注，边小声咕哝：“要我说，干脆把嫂子拉进家族群好了……”
“急什么。”傅家大姑姑斜她一眼：“先把正事商量好了再说。”
至于正事，当然是指傅司衍和舒云念的婚事。
现在人都已经到齐，众人的态度也放得端正严肃，开始讨论起婚事细节来——
有程凤在，别说舒云念了，就连舒正霆都插不上几句话。
而傅家那边的主要发言人，则是傅家两位姑太太。
舒云念在旁听得百无聊赖，那天在订婚宴上那种“明明是主角却又毫无参与感”的微妙感觉又涌上心头，她干脆作出一副低眉垂眼的羞赧模样，心里则是默默背起《游龙传》的台词。
明天周一，老年大学的演出正式开始，她可得抓紧时间熟悉唱词。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云念正卡在一句词上，忽的胳膊肘又被轻撞一下。
她怔怔抬起眼，就见沙发上一众人都在看她。
舒云念心下暗道不好，乌眸轻眨，迟疑出声：“怎么了？”
程凤打着哈哈道：“老太太问你，对婚礼有什么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
舒云念摇头，见轮椅上的男人神情不明地望着自己，她抿了抿唇瓣，轻声道：“我都听傅先生的，他决定就好，我没有异议。”
她本意是想表明她的配合，落到旁人耳朵里，却是都暧昧的笑了。
“还没嫁过来，就夫唱妇随了呀？”傅二姑姑掩唇：“阿衍，你这小媳妇的脾气实在蛮好，你以后可别欺负人家。”
傅司衍看着舒云念渐渐涨红的娇嫩脸庞，黑眸轻动，嗓音却依旧平静：“我欺负她做什么。”
又转过脸看向傅老太太：“既然她听我的，那我的意思是，不办婚礼，一切从简。”
话音落下，客厅静了好几秒。
“刚才还说不会欺负人家，现在就说不办婚礼，这不是欺负是什么？”
傅老太太皱起眉：“而且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办婚礼像什么话？”
傅司衍默了两秒，眼睛垂下：“奶奶，坐着轮椅，显眼一次已经足够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客厅众人却比开始更加沉静。
就连三岁的乐乐都感觉到气氛不太对，睁着一双迷茫大眼睛去拉苏灵灵的手：“姑姑，怕怕。”
苏灵灵拉着小侄子，大气都不敢出，默默低着头。
忽然，一道轻软却清晰的嗓音在客厅响起——
“老太太，我尊重傅先生的想法。”
好似春风拂过坚实冰层，开始还僵凝的场面因着这话，活泛起来。
感受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舒云念悄悄掐紧掌心，面上故作镇定：“婚礼不过一个形式，两个人结婚，最重要的是感情和日后的相处……只要两个人相处得好，这些虚的都不重要……”
硬着头皮说完这两句，舒云念也有些词穷了。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声。
或许是傅司衍那句话，忽然叫她回想起订婚宴上，宾客们朝他投去的那无数道探照灯般的复杂目光。
就…很不舒服。
“老太太。”舒云念看向傅老太太，乌眸满是诚恳：“如果你是顾虑我这边的想法，真的不用，我不介意的。”
反正也是假结婚，何必还大张旗鼓，将她和傅司衍当木偶娃娃似的推上去做戏。
她觉得麻烦，傅司衍也觉得丢人。
傅老太太也没想到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姑娘会出声，深深看了舒云念两眼，心底蓦得涌上一阵笑意，面上却是不显，只轻轻道：“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就……嗯，依你们小俩口的意思吧。”
小俩口这词一出，舒云念牙又有些酸了。
她偷偷往傅司衍那边看了眼，见他面不改色，不禁好奇，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他变个表情？
接下来的话题大概涉及两家利益往来，程凤寻了个理由，让苏灵灵带舒云念去逛一逛老宅花园。
傅老太太也是成了精的，干脆顺水推舟：“今天的太阳不错，阿衍，你也出去逛逛。”
傅司衍：“……”
见他皱眉，傅二姑姑连忙附和：“晒太阳好啊，多多补钙！”
说着就招呼佣人推车，傅老太太见状说道：“云念，你来推吧，都要结婚了，多和阿衍熟悉熟悉。”
舒云念：“……”
并不是很想熟悉。
面对老太太她们期待的眼神，她勉强挤出一抹笑：“是。”
从沙发起身，她默默走到轮椅后，整个过程都没敢看轮椅上的男人。
但她分明能感受到男人周身的森冷以及他的抗拒。
“……”
她也没办法啊。
舒云念心里叹息，又轻声提醒：“傅先生，我开始推了。”
傅司衍下颌微绷，默了两秒，好似认命般低低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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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推起来不算累，而且相较于推傅司衍这件事，更让舒云念头大的是和他单独相处。
一开始苏灵灵还牵着乐乐陪着他们一起逛，但乐乐到底是个小孩，没多久就嚷嚷着累，一会儿要苏灵灵抱，一会儿又要苏灵灵背。
苏灵灵无法，只好先将乐乐带回客厅。
这么一来，就剩下傅司衍和舒云念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彼此沉默。
就在舒云念低着头，心里琢磨着该找个什么话题，轮椅上的男人先开了口：“舒云念。”
唤全名。舒云念下意识紧张起来。
男人稍稍偏过脸，上午明净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越发显得他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他道：“到前面来。”
舒云念不明就里，但是照做。
待绕到身前，她疑惑看他：“傅先生？”
傅司衍抬头，那双深邃黑眸静静凝视了她几秒，他问：“刚才为什么帮我说话？”
舒云念怔了怔，而后嫣色唇瓣轻抿：“我…之前说过会配合你。”
一阵沉默后，傅司衍淡声：“那你还挺守信。”
舒云念干笑一声：“还好。”
傅司衍：“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
怎么又到了有没有空这个问题。
舒云念蹙眉：“明天下午就要去老年大学演出了，恐怕……”
“那就上午。”
迎着她不解的目光，傅司衍薄唇轻启，一字一顿：“带上户口本，明天民政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