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那时,祁俢韫和祁与安二人都受了重伤,而虞子颂则只剩了一罐骨灰。

    虞子颂死在临州,时值夏季,从临州回京千里迢迢,一个月的路途,难保尸身不腐。

    据祁与安说,是虞子颂临死之前所托,让殿下将自己的尸身一把火烧了,他说,带回一罐骨灰,总好过让父亲妹妹亲眼见到自己腐败不堪的尸身,他们怕是遭受不住。

    从收到儿子身亡的消息开始就一直强撑着的永安侯,终于在听到这段遗言时落下了悲痛欲绝的眼泪。

    虞卿瑶更是哭的泣不成声。

    等安葬好虞子颂之后,虞卿瑶先去云南王府看望了祁与安。

    祁与安伤的很重,但他说,“其实殿下伤的更重,只不过一直在强撑罢了,那日祭拜过子颂,刚出永安侯大门不远,他便晕倒了,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要他静养,圣上和皇后娘娘也让他安心养病,不要再操劳政事。

    只是子颂和慕翊将军先后离世,他觉得自己难辞其咎,而今朝中形势又是动荡不安,他哪里静的住,日夜查看案卷公文,心力交瘁,所以伤情反复,总不见好。”

    虞卿瑶听了惊慌不已,当即进宫,先去了皇后娘娘处请安,而后便要往东宫去,哪知刚走出华阳殿,就有一个玉茗殿的小内侍迎上来说二殿下突发重病,情况危急,昏迷之前说想要见她。

    那小内侍说的甚是严重,仿佛二皇子随时就要死了似的,虞卿瑶被他唬住了,立刻就随他去了玉茗殿。

    进了祁衍的寝殿之中,只见他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面颊通红,脸部和颈部都有骇人的红斑。

    太医说二殿下是犯了敏症,此症可轻可重,二殿下如今的情形便是严重的情况了,有生命危险。

    这般严重,虞卿瑶哪里能走,一直陪到傍晚时分,祁衍方才醒了过来。

    虞卿瑶喂他喝了些茶水,又说了些话,眼望着窗外西斜的日头,心中记挂着祁俢韫,就要告辞离去。

    祁衍却一把拽住了她,问她是不是要去东宫看祁俢韫?

    虞卿瑶没有隐瞒,说:“是,斯然......”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祁衍说过不想她这么亲密的喊斯然哥哥,于是改口说,“殿下伤重,又不肯听劝静养,我实在担心,想去看一看。”

    祁衍垂眸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瞧着比先前更虚弱了几分,他缓缓的说:“瑶儿,不是我不想让你去,只是现在的情况你实在不方便过去。”

    见虞卿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又接着说,“你想啊,太子殿下此时最严重的不是外伤,而是心病,你哥哥为救他而死,他心中自责又愧疚,已经是积郁成疾了,若此时你再频频的过去,他看到你就想起你哥哥的死,岂不是更加的自责伤心?那病自然也更难好了,你不如等一段时间,待他外伤和心病都好的差不多了,再去看他更好。”

    虞卿瑶想了想,觉得祁衍说的也有道理,祁与安也说斯然哥哥一直很自责,看到自己他肯定会想起哥哥,难免会更加的伤心自责,于是便一直忍着没去,直到听说斯然哥哥好了,这才忙忙的去找他。

    他瘦了好多,面色苍白如纸,往日深邃清亮的凤目也郁郁幽幽没了光彩,整个人看起来孤寂又单薄。

    虽是为了免他伤心才没过来看他,可看到他的瞬间,虞卿瑶忽然就后悔了,她愧疚,心中一阵阵的抽疼,更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来。

    虞卿瑶垂眸,不敢直视他,每看一眼,心中就更痛悔一分。

    祁俢韫忽然问起她为什么不叫他斯然哥哥了,她心脏一抖,没敢说实话。

    他又问起之前送她的那只白玉簪子为何也不戴了?

    她心中一慌,那簪子被祁衍不小心碰到地上,摔断了,她找遍了京城所有的首饰铺子,工匠都说这簪子不仅名贵,而且做工极其精巧,雕刻的纹路复杂精细,不是民间手艺能修复的。

    簪子断了的事,她亦不敢说实话......

    心中正因前世这些事情悲悲戚戚,忽然一股刺鼻的浓烟呛的虞卿瑶连连咳嗽,回过了神。

    近日临州多雨水,柴木受了潮气,一不小心就容易闷了火,虞卿瑶见状连忙拿过一支细铁纤将闷住的火堆挑支起来,再拿蒲扇猛的扇了几下,橙红色的火星子一下窜起了呼呼的火苗。

    虞卿瑶放下铁锨和蒲扇,一边咳嗽一边走去开窗通风。

    窗户刚刚打开,看到窗外的人,她先是愣了愣,而后皱起了眉。

    祁衍一身赭石色衣衫,撑着雨伞,刚好走至窗外,忽然看到屋内的虞卿瑶,他也是一愣,而后微微敛眉。

    “你哭什么?祁俢韫要死了?”

    虞卿瑶刚才想起前世的事情时心中悲痛,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后面又被浓烟一呛,眼泪不由自主就扑簌簌的往下流,看着是哭狠了的样子。

    她听见祁衍这么随意的咒祁俢韫,拿袖子迅速抹去脸上的泪水,赤红着眼睛怒道:“呸,你才要死了呢。”

    祁衍倒是不生气,反倒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要是死了,你会这么为我哭吗?”

    虞卿瑶斩钉截铁道:“不会,你死了关我什么事。”

    说罢转身回去,继续拿着蒲扇守着药铫子。

    祁衍走到厨房门口,收了雨伞,走进来说:“真无情,虞姑娘好像很讨厌我。”

    虞卿瑶看也不看他:“嗯,没错,是很讨厌。”

    “为什么?”

    “因为你讨人厌。”

    “......”

    祁衍一噎,又转到她前面,将自己的衣袖往上捋了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来,手臂上有几处醒目的红斑样的点子。

    “你看,我犯了敏症了,身上很痒,还起了热。”

    虞卿瑶仍旧是不看他,淡淡道:“哦。”

    “听说这种病不及时看大夫的话,严重起来,会死人的。”

    虞卿瑶这下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也只一眼而已,冷酷无情道:“哦,那你就别看大夫了。”

    “......”

    祁衍脸上的笑意没了,梦里她明明很紧张很关心自己的,哪怕她始终惦记着那个祁俢韫,可她也是关心紧张自己的,还会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

    可是现在呢,只怕他此刻死了,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祁俢韫。

    祁衍的目光从虞卿瑶身上挪到她一直盯着的药铫子上,眼神逐渐变的阴鸷起来.....忽然之间,他抬脚朝那药铫子踹了过去。

    药铫子登时翻到在地,将要煮好的药全都泼洒了出来,连火都被浇灭了。

    虞卿瑶惊的愣了愣,随即刷的站起来,气的喊道:“祁衍,你又发什么疯?!”

    祁衍也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面上虽一言不发,心中却想着,祁俢韫他得意不了几天了,等他真的死了,我看你会怎么样。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最后祁衍冷哼一声,转身拂袖离开了。

    “真是莫名其妙,简直得了疯病似的。”虞卿瑶低声骂了一句,只得再拿过一包药,重新生火重新熬煎。

    祁俢韫几人的客房都在二楼,从他住的房间里的窗户往下看,刚好可以看到客栈的厨房。

    他看着祁衍撑伞走了过去,看到卿瑶打开窗户,但是因着雨伞的遮挡和雨声的掩盖,他看不到卿瑶的面容,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只能从隐约传来的模糊声音中听出卿瑶的情绪好像很激动。

    接着祁衍便收伞进了厨房,而后似乎又有争吵之声传了出来。

    真是奇怪,卿瑶向来待人和善,怎么唯独对待祁衍时那么不同寻常的冷淡,仿佛很讨厌他,但是又很关注他,且面对他的时候情绪总会无端波动。

    她明明才刚认识他不久,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为什么会这样呢?

    祁俢韫忽然想到一种最不好的可能。

    虞子颂向来爱看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书,祁俢韫之前有听他说过,有时候,当女子有了爱慕之人时,会因为一些复杂的心理而特意表现出讨厌那个人的样子来。

    祁俢韫心中闷闷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扶着窗槛的手不自觉的用力,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那她究竟喜欢他什么呢?是那张近乎妖冶的脸吗?

    祁衍从厨房出来离开了,虞子颂从他出现开始就已经在盯着他了,此时便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虞子颂回来了。

    “二皇子先去药铺抓了药——我问过掌柜的了,是治敏症的药,并无异常,之后二皇子回到附近的另一家客栈就再没出来,殿下正病着,我怕对方来个调虎离山,因此不敢逗留太久。”

    虞子颂说完见祁俢韫久久不言,似在发怔,试探着道:“殿下?窗口风冷,你又发着烧,不宜在这儿久站,我扶你回去坐着吧?”

    祁俢韫转头看他,忽然问道:“他们方才在厨房吵架了?”

    虞子颂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答道:“可不是嘛,二皇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把殿下的药给踢翻了,卿瑶气的骂他来着。”

    原来是这样。

    祁俢韫微微颔首,迟疑了一下,又出声唤道:“子颂。”

    虞子颂应道:“嗯?”

    “你觉得......”

    “觉得......什么?”

    “你觉得我和祁衍......”

    “殿下和祁衍怎么?”

    “谁更好看?”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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