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跑首奖两万元,李亦许用来请全公司吃了一顿正宗的西域烤肉。

    吃饭的餐馆是薛穹一朋友开的,一楼有个大大的花园,配有专门的厨师在草丛边架起烧烤架,肉烤上的时候,胡椒和孜然的香味混合着烟雾,叫人睁不开眼睛。

    起初,李亦许独自一人站在花架旁喝酒,过了会儿,公司今年新入职的员工张雅娜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对他展颜一笑:“李经理,怎么不过去玩游戏?”花园的中央,不少同事盘地而坐,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进行到半程,很多人被灌得醉醺醺的。

    当老板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拒绝参与他不想参与的游戏。李亦许晃了晃酒杯,不动声色地离张雅娜远了点,装作已经醉得连聊天都无法进行。

    张雅娜不死心,继续靠近,娇柔地笑着:“听薛经理说,你没谈过恋爱?”

    李亦许闻到了张雅娜身上厚重的脂粉香气,有些不适,继续往后退。

    “李经理,怎么不说话?”张雅娜关切地问。

    薛穹刚从那该死的真心话大冒险中抽身而退,偏头便看见李亦许被张雅娜缠着,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

    不怪张雅娜将主意打到了李亦许身上。李亦许这个老板实在没有一个老板的样子,虽然他的确高大也的确帅气,但毫无气场可言,就像一只乖巧温顺的巨型绵羊可以任人欺凌。

    没过多久,李亦许就被张雅娜缠得受不了了,举杯喝尽杯中的酒,拉上棉服拉链闷声不吭地走了。

    他开车来的,叫了代驾,在车上收到薛穹的消息:不考虑交个女朋友吗?有利于你的身心健康。

    李亦许回复:不考虑,谢谢。

    没过多久薛穹又发短信过来:聚餐还没结束,你要去哪?

    李亦许回复:去找许亦厘。

    消息发出之后,李亦许索性将手机设置免打扰模式,靠坐在椅背上醒酒。

    张雅娜的香水味似乎还粘在衣服上,让李亦许难受得睡不着觉,只好脱了外套,瑟缩着抱紧双臂取暖。

    “你不舒服吗?”代驾注意到了他的反常。

    “我没事。”李亦许回答。他只是有些怀念许亦厘的柠檬沐浴露味道了。

    开着车,代驾和他闲聊起来:“这么晚了,一个人喝酒?”

    “不是,”李亦许否认,“公司团建。”

    “怎么中途自己回了?”代驾有意无意地提起,“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李亦许抬眼,透过后视镜和代驾对视。那是一个鬓发斑白,上了年纪的男人,穿一件松松垮垮的老旧大衣,正对他无奈地微笑。

    “有段时间我也和你一样,”代驾说,“所以我看得出来。”

    李亦许看了他两秒问:“怎么称呼?”

    “叫我老王吧,”老王笑了,“都这么叫我。”

    通过聊天,李亦许得知,老王前几年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妻子也因病去世了。他带着女儿生活。

    “日子最难过的时候,我甚至想到自我了断算了,”老王叹息一声,“但我还有女儿,她快高考了,在高中住校。那天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我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地去想,如果她知道爸爸是因为不敢面对生活才……一定会对我很失望吧?”

    李亦许安静地听着,忽然觉得很闷,对老王说:“先停车吧。”老王依言将车停在路边。李亦许下了车,冒着被交警开罚单的风险,走到对面的便利店去,买了一瓶苏打水和一瓶酒,回到车子旁边,蹲下来,将苏打水递给老王。老王也在他旁边蹲下来。

    他们像两个露宿街头的流浪汉一样,无所事事地蹲在马路边吹风,唯一格格不入的是那辆价值七位数的黑色轿跑。

    老王喝完了苏打水,将塑料瓶子捏扁,率先站起来:“你呢,又是因为什么原因难过?”

    李亦许喝了一大口酒,过了会儿才回答:“因为我恨许亦厘。”

    老王了然道:“因为女人?”

    李亦许无奈地笑笑,仰起脸感受凉风的温度。

    “又不是高中生,因为感情要死要活的,很窝囊吧?”他的声音很低,像在问老王,也像在问自己。

    老王郑重地摇了摇头说:“我年轻时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但是别这么想。”李亦许转过头去看老王,发现老王的眼眶红了。

    “我老婆死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老王说完,若无其事地走回车上。

    李亦许跟过去,上车后才发现,他似乎醉得更厉害了,头很痛,还有些想吐。好不容易开到地铁站旁边,李亦许终于受不了,紧急叫停,又一个人下车了。

    “你要去哪?”老王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在遥遥的夜色中呼喊,“我把车开去哪里等你?”

    李亦许转身,懒洋洋地倒退着走,抬起手挥了挥:“这车你拿去卖了吧,送女儿出去留个学什么的。”

    老王愣住,急了:“那你呢?”

    “我已经不需要了。”李亦许说。

    李亦许再一次来到地铁站。

    不巧的是,地铁站停止营业了,李亦许进不去,只好躺在地铁口外的台阶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他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吵醒了,睁开眼睛往四周看,早高峰的人流穿行在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红灯闪烁着,发出滴答的声音,时不时有路人怜悯地朝他看来。

    李亦许打开手机,发现没有人发消息给他,不过邮箱里倒是收到岑肖的一封邮件。

    亦许:

    最近好吗?

    上次回去我想了很久,仍旧对你感到抱歉。身为你的心理医生,在你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却没有想出合理的解决办法,我很愧疚。但很惊讶你能自己挺过去,上次在医院见你,你看起来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看来你习惯了好好生活,这一切靠的是你自己的努力。我为你骄傲。

    顺便一提,最近我这里多了一个病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和你那时候的状况差不多。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问问你那时候是怎么挺过来的吗?这对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很有帮助。

    再次感谢。

    岑肖

    2023年9月19日,08:05

    李亦许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用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回信,发给岑肖。

    岑医生:

    没什么特别的方法,我只是做了许亦厘让我做的事情。

    李亦许

    2023年9月19日,08:07

    亦许:

    我实在好奇,容我再追问一句。当时许亦厘让你做什么了?

    岑肖

    2023年9月19日,08:12

    岑医生:

    活下去。

    李亦许

    2023年9月19日,08:15

    李亦许收起手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进地铁站。

    他一身的酒气,衣冠不整,眼底下一片青黑,着实疲惫不堪。很快,列车轰隆隆进站了。闸门豁然打开,乘客们蜂拥而入。地铁站仿若一副永远保持动态的画面,唯独多了一个静止不动的李亦许。

    时隔半年,久违地伫立在站台旁,李亦许再一次感受到过往对许亦厘虚妄的思念。

    上次见许亦厘,许亦厘就是坐这一班地铁走的。

    李亦许也想上地铁,但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赶在车门闭合前挤了上去。

    李亦许所在的车厢没有许亦厘。

    李亦许一整天都待在地铁上,跟随列车线路不断往返,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再从终点站坐回始发站,如此循环。

    早高峰过去之后,他终于能找个座位坐下了。因为太累,他昏昏沉沉,险些看不清对面座椅上方的站点标识,后来他觉得脖子酸,不自觉垂下头来,盯着地面。

    然后又似乎过了很久,不知道是第几次回到始发站,列车停下了,车门打开,乘客上车,一双黑色靴子绕过他的双脚,走去斜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李亦许看到她的小腿,白皙纤细,腿肚子没有一丝赘肉,却显得很有力量。

    这让李亦许觉得眼熟,他抬头看向那个女孩。

    就这样,李亦许看到了许亦厘。

    她穿着和那天一样的黑色衣服,不过裤子换成了裙子,口罩也取下来了。鹅蛋脸,鼻子小巧,眼睛大,长得很可爱,神态却偏偏淡薄得仿佛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许亦厘身前站着两个人,有些把她挡住了。李亦许很想站起来凑到许亦厘身前仔细看看她的样子,但他没有那么做。

    李亦许更想知道的是,许亦厘会在哪一站下车。

    虽然这种做法听上去很无耻也很变.态,但李亦许再也受不了没有许亦厘的日子,所以弄清楚她的家庭住址是当务之急。

    这样李亦许才可以守株待兔,而不是像大海捞针一样,年复一年地寻找许亦厘。

    怕许亦厘注意到他,李亦许干脆也拿出口罩戴上,地铁行驶过程中,他强行克制住自己不去看许亦厘,只是执着地盯紧她的黑色靴子。

    又过了几个站,地铁上乘客少了许多,大把位子空出来,李亦许和许亦厘相隔的过道上,不剩下任何多余的人。

    而对面,仍旧很安静,黑色的靴子稳稳地踩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李亦许低低骂了句,终究是败下阵来,抬头去找许亦厘的眼睛,却发现对面的许亦厘正好在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许亦厘还是那么平静,没有对举止怪异的李亦许提出任何疑问。但也没跟李亦许打招呼。

    列车驶去一个中转站,停下。许亦厘起身,朝李亦许这边走了两步,而后侧身走去门边,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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