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裴璟显然听出了虞栖枝的声音。

    弓箭被他收起,他摘下眼上布条,目光清淡地瞥向她:“你怎么来了。”

    “前几日答应了幼凝,要出门给她买扎纸鸢的材料,恰好路过此处,就……”

    “想来见你。”虞栖枝眼睫轻轻颤了颤。

    “世子用过午膳了吗?”她向前走了两步,抬眼轻道:“车里的食盒装了些糕点。”

    “用过了。”

    虞栖枝走近裴璟,她肩窝处幽淡的香气萦在他鼻端。

    “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裴璟唇边终于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很近的。我也只当是出来透透气。”

    “好。”

    未免场面陷入寂静,似乎全靠虞栖枝一人没话找话。

    “方才世子射箭时,瞄准和放箭都很快?”

    她在虞家见过她嫡兄和人比射术,讲究持弓舒展,缓且稳地瞄准箭靶后再放箭,看着既风雅又赏心悦目。

    而裴璟似乎习惯于速射,方才射出的几箭几乎都是快拉快放。

    “嗯。寻常怎样都行,但如果在战场,敌人早一些倒下,我方就多一分胜算。”

    虞栖枝默了默,她本就是随口一问,裴璟会这样同她解释倒在她意料之外。

    但所答的内容,倒也符合他的行事。不论方式手段,但求结果。

    裴璟说完,便也没再说话。

    两人之间静了一瞬,见虞栖枝目光望向出口的方向,裴璟低道:“我送你出去。”

    虞栖枝向他点点头。

    虞栖枝与他走得近了,很轻易便能瞧见她发髻上的那支玛瑙簪子。

    海棠色的红玛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她乌发愈黑,肤愈白。

    更重要的是,送去的那么多首饰,虞栖枝偏只挑了这一支戴。

    裴璟略弯了下唇。

    先前虞栖枝同他耍脾气,或许还能被视作一种她试图博取关注的小手段。

    但虞栖枝显然是懂得什么叫做见好就收,这一点,让她变得可爱起来。

    与此同时,跑马场的另一侧看台,一道目光也同样落在了虞栖枝身上。

    今日姜罗衣陪同襄乐郡主来到此地,来看场下的贵族公子们为讨襄乐的欢心,争先恐后地在马球场上开屏。

    忽见裴璟挺拔矜贵的身影从一侧走过,这于她来说,显然是意外之喜,马球场上的那些贵族公子们瞬间变得黯然无光。姜罗衣目光不由自主被裴璟吸引过去。

    然后她才注意到,走在裴璟身侧的那名女郎。

    方才燃起的喜悦好似被一盆冷水浇灭。

    那应该就是裴璟的新婚妻子吧?姜罗衣心中苦涩地想着。

    姜罗衣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球场上了。一旁的襄乐郡主仿佛是在唤她,姜罗衣置若罔闻。

    就这么看着裴璟与虞栖枝一路并肩走过,然后裴璟将人送上马车。

    姜罗衣察觉到的最令她难以接受的一点——在此之前,姜罗衣以为裴璟对所有女子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冷淡,有礼,却疏离。

    但或许连裴璟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看向身边的虞栖枝时,目光很亲近,唇角甚至带着笑意。

    这让从前为裴璟对自己的一点点不同就感到沾沾自喜的她,显得何其可笑。

    姜罗衣心中泛滥的酸涩,一直持续到虞栖枝转过身子,在马车前与裴璟道别。

    那名女郎恋恋不舍般与裴璟说了些什么,姜罗衣已经全不关心了。

    她只见到了虞栖枝那张与自己六分相似的容貌。

    见到这样相似的脸,第一眼,姜罗衣竟是怔住。

    接着,浑身的血液好似逆流一瞬,仿佛她所有的愁绪与谜团都有了通路——

    原来裴璟的妻子,只是自己的替身而已。

    就连虞栖枝鬓边簪的红玛瑙簪子,也都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裴璟身边的位置,原本就是属于她姜罗衣的啊。

    “在瞧什么呢?心事重重的样子。”襄乐郡主见姜罗衣不答话,只朝着球场入口处愣神,也朝那边望了一眼。

    恰好瞧见了虞栖枝面对着裴璟与他作别的画面。

    襄乐先是愣了愣,她看看虞栖枝的脸,再看看姜罗衣的。

    “我当什么呢,原来裴指挥使玩得这么花呀,”襄乐玩味地看了眼不远处,又转而揶揄姜罗衣道:“居然连找替身都用上了,我看,是他还忘不掉姜姊姊呢!”

    姜罗衣躲避着襄乐伸向她腰间挠她痒痒闹她的手:“郡主快别乱说。”嘴上虽是说着否定制止的话,她的脸却红了起来。

    襄乐瞧着,大感有趣,这不比看那些贵族青年在球场上的笨拙姿态有意思多了?

    之前四皇子殿下原本还想让她嫁给裴璟的,襄乐本人倒是无所谓。对她来说,嫁谁都一样,反正她都只听她四哥的。

    “你等着,我肯定帮你。”襄乐看热闹不嫌事大。

    ……

    另一边,长安城郊,一架低调马车行至城门,城门守卫核查过后,放行入内。

    车轮一路碾过长安城内砖石,发出辘辘声响。

    马车行至郊外一处花草和美之地。

    此处春日景致宜人,却有一道连绵几十里的华美步障,将路旁的草地尽数围了起来,叫旁人窥不得半点帐幕内的景象。

    只听得小孩子们的言语声嬉闹声远远传出来,再就是高高飞出帷幕的几只纸鸢。

    马车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车帘。

    “武三,那里,是谁在放纸鸢?”

    男人声音低缓悦耳,好像玉石泠泠敲击。

    马车外的武三闻言,也朝那处看了几眼。

    “想是哪家贵族家眷出游踏青吧,弄得如此大的排场。”武三道。

    长安城中的贵族就是如此自视甚高,还要将春色独占。武三对此心生不屑。

    只是,见他们的少堂主沉默着视线,盯着远处高空的纸鸢看了许久,武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解发问:

    “少堂主,那纸鸢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比江湖之大任人自由来去,长安,乃京畿重地,眼线众多。

    他们江湖中人,没几个人愿意主动招惹上朝廷。饶是粗枝大叶如武三,进了长安城,也不得不谨慎行事。

    “没有问题。”马车内的男人放下车帘:“走吧,不要让义父久等。”

    马车继续前行,顽皮的春风掀起车帘的边角,让人得以瞧见一点车内景象。

    车内男人静倚车壁,面色苍白。阳春三月的天气,他身上却依旧罩着氅衣。

    大氅靛蓝衣领勾勒出他清冷的下颔线条,男人言语分明温和,却让人心头起一阵寒意。

    “是。少堂主。”武三恭敬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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