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把人送走。”裴璟淡道。

    沈府的人依言照做,又有小厮上前为裴璟将马牵回马厩。

    只片刻过后,霍秋的身影就快要消失不见。

    “霍秋,等等!”

    虞栖枝想追出去,却被裴璟拦住,“有什么事,进去再说。”

    霍秋方才惊恐的神情还烙在虞栖枝的心底。

    那日沈小公子究竟对霍秋说了什么?

    为什么霍秋会这么害怕,为什么要来道歉。

    胸口的闷窒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虞栖枝只想追上霍秋问个明白。

    侯府的侧门,却在两人身后缓缓阖上。

    “沈府的人……到底对霍秋做了什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裴璟神色寡冷:“不要再和从前的人来往。”

    “可是,霍秋她丈夫死了,”虞栖枝低道:“分明是沈家人撞了人,为什么沈小公子依旧能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恐吓了霍秋。

    沈阙之让霍秋来给她道歉,虞栖枝并没有感到丝毫安慰。这对虞栖枝来说,更像是一种惊吓。

    “他们沈家人的行事,我无权插手。”裴璟道。

    他视线落在虞栖枝受伤的手腕,反问:“但你的善行,给你带来好报了吗?”

    “至少我问心无愧。”虞栖枝下意识道。

    裴璟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虞栖枝抿住唇。

    她一点点反应过来:“所以……你们就用恐惧来威胁她。”

    心底寒意升起,虞栖枝仰起视线,向裴璟看去。

    早春的阳光洒落在眼前男人英俊的面庞,分明是柔和的春光,印在裴璟分明的轮廓上,也是偏冷的。

    矜贵,俊美,与身居高位自带的凌厉。

    是了,裴璟与沈阙之是好友,他们分明就是一路人。

    优越的出身,身后的家族,手中的权柄,轻易便能让人惊恐、顺服。

    裴璟眸色渐深:“我说了,沈家的人如何行事,与我无关。”

    听着男人不耐的语气,虞栖枝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相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沈家到底拿什么威胁了霍秋,霍秋往后又要如何打算。

    虞栖枝心绪杂乱,下意识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口。

    “那不如你自己去问她。”

    裴璟语带讥诮。

    逐渐急促的心跳声在她耳畔砰砰作响,虞栖枝胸口闷窒。

    这令她没有听出裴璟语气中的讽意,有些魂不守舍地,她转身抬脚便要朝府门外走。

    腕间传来痛意。

    虞栖枝垂眸看过去,是裴璟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丈夫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裴璟冷声问。

    裴璟的神情也不大好:“虞栖枝,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你发什么疯?”

    不相干……的男人。

    虞栖枝短短怔了一瞬。

    喉咙泛起痒意,带一点熟悉的腥甜。

    眼前是裴璟精致俊美的脸庞,自带一种久居高位的睥睨。

    “世子,”虞栖枝顿了顿,这个时候,她理所应当和裴璟道个歉,服个软。

    但想到洛县,想到霍秋与封青凌,便叫虞栖枝嘴唇发麻,这句话就像是冻在唇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鼻尖忽然一热,有什么液体滴落下来,打湿了前襟。

    虞栖枝下意识捂住鼻子,视野旋转起来,不受控制一般,裴璟那张俊美的脸庞在她视线中亮了又暗。

    再然后,一只男人的手将她接住扶稳了。

    府医给虞栖枝诊出的结果,是气机郁结之症,加之情绪起伏之时肺气上逆,才会有此症状。

    府医开了疏肝理气的汤药:“夫人身子仍是寒虚,需得注重保养,不要动肝火。”

    思及虞栖枝与裴璟素来是蜜里调油的,府医轻咳一声,转头看了裴璟一眼,又添一句叮嘱:“房事,也多加节制方好。”

    府医走后,裴璟走到虞栖枝跟前。

    “脾气还挺大的。”裴璟勾了勾唇,低问:

    “还有哪里不舒服?”

    缓过来后,虞栖枝已经没有方才那般晕眩了。

    她方意识到,这个时候,霍秋……应当已经走远了。

    长安城很小,天地很大,也不知有生之年,自己能否再能见到霍秋?

    “世子,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她轻道。

    虞栖枝没有去看裴璟,余光却能瞧见男人的脸色冷了下来。

    方才给虞栖枝擦鼻血的帕子被裴璟重重扔到榻上,脚步声很快远去。

    这会才是真动了气。

    芳儿正巧端药进来,迎面被裴璟冷沉的面色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屈膝行礼过后,芳儿将药放下,欲哭无泪问: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

    虞栖枝摇了摇头,示意她没跟裴璟吵架。

    只是,霍秋的出现,再一次让她被迫直面一个事实。裴璟与封青凌,只是眉眼相貌相似的,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封青凌是朗月清风——

    即便某些时刻再像,裴璟与封青凌之间,永远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真的要继续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吗?

    ……

    即便公事上没有丝毫耽搁,近几日,北衙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们指挥使的心绪不怎么好。

    沈府的沈小公子倒是主动邀请了裴璟许多次,但都没请到人,这日,终于等到裴璟来风陵楼赴约。

    风陵楼也是沈家名下的产业,沈家涉足的产业繁多,消息自然也是十分灵通,其中就不乏江湖中沉寂已久的玄雾门最近的动向。

    风陵楼最顶层的内间装饰素净、清雅,裴璟平时很少来此,甫一进去,沈阙之请来一同玩乐的公子们便有些拘谨地起身向裴璟打招呼。

    在场的世家公子,各家都多多少少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场上几个年纪小又爱玩的公子见到裴璟,起先有些发怵,酒过三巡又很快放松下来,三三两两地行起酒令与女伴作乐。

    裴璟已经得到了玄雾门的消息,他与沈阙之几个关系亲近的坐在一处,姿态闲适放松,只是周身气势带着压迫,身边的女侍规规矩矩给裴璟倒酒,不敢有什么亲近的举动。

    “我那两个庶堂兄,这里简直有问题。”沈阙之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嗤道:

    “才从胡商那里得了两匹西域来的好马,急着便要往外显摆,还朝人堆里撒钱。惹了事,只知道求着正房出面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沈阙之家中还有个嫡亲大哥,也因此,家中长辈对他要求不高,也是从小宠到大的,但沈阙之倒也没太长歪。

    在外人面前,他端着一副君子作派,但今夜在场的都是熟悉的人,沈阙之与裴璟关系最近,言谈便不与其他公子哥那般拘束。

    他听闻那日让霍秋去侯府道歉的事反倒弄巧成拙,连连抱歉之余,也存了些好奇,试探地问裴璟,近来与虞栖枝关系如何。

    沈阙之知晓近日裴璟心绪不好,但应该……肯定不是,因为虞栖枝吧?

    虞栖枝与裴璟,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因何缘故成婚的,沈阙之再清楚不过了。

    一年前在沈府宴席上,虞栖枝使手段攀附裴璟的事,还是沈阙之帮忙在沈府压了下去,封锁了口径,才没让裴璟的这桩风月轶闻变作长安城的谈资。

    裴璟会娶虞栖枝,沈阙之一开始挺惊讶,后来一想,裴璟会这么做,也不奇怪。

    他打心底知晓,和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不一样,裴璟是想往上升的——

    在少年时,裴璟孤身前往边塞军中历练数年,被调回京后,又任天子亲卫,不过二十出头,便一路被圣人提拔到北衙指挥使的位置。

    这样一份履历,放眼京城的那么些世家子弟之中,也无出其右。

    裴璟注重自己与侯府的名声,会娶虞栖枝,倒也顺理成章。

    更何况,虞栖枝又貌美,还与姜罗衣那么相似。

    裴璟倒是没理睬沈阙之的试探,只漫不经心把玩掌中的酒盏。又与沈阙之捡些不紧要的话题,随口闲谈。

    酒盏里的酒是一口都没动,室内莺声燕语迭起,澄清的酒液流转出五光十色。

    沈阙之在酒意之下,正聊得起劲,边上的女侍却不小心将酒液洒到了沈阙之衣裳上。

    “行事粗笨,”沈阙之冷眼看向女侍:“你明天不用来了。”

    那女侍乍闻此言,连忙惊惶伏地求情:

    “少东家……少东家开恩,奴婢家中娘亲病重,小弟年幼,全靠奴婢一人养家……求少东家宽宥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今后一定小心服侍!”

    沈阙之原本听得不耐。

    几乎每个下人求情免于责罚时,都是这般的说辞,什么奉养双亲弟妹年幼,都快老掉牙了。

    但,就在他察觉到裴璟的视线看向那名女侍之后,沈阙之忽然又明白了些什么,心中玩味。

    还真别说,这个小女侍眼泪汪汪柔柔弱弱的模样,和虞栖枝,还挺像的。

    不过,这倒也不足为奇,有的人喜欢阅遍群芳,有的人就只喜欢特定的那一款,裴璟显然属于后者。

    “那,你给这位公子倒杯酒。”沈阙之借着酒意上头,示意这名女侍去裴璟身边:“这位公子喝了,我就宽宥你,如何?”

    女侍瑟瑟缩缩站了起来,还未等她说些什么,裴璟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沈阙之一眼。

    裴璟眼底的神色,让沈阙之的酒意瞬间清醒了一半。

    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啊?

    裴璟,可不是他能够在酒桌上随意玩笑摆弄的人。

    “开玩笑,开玩笑,喝醉了胡言乱语的。”沈阙之摆摆手让女侍退下,又亲自接过酒壶,给裴璟倒酒。

    “这杯我敬世子。”沈阙之自己先一饮而尽。

    沈阙之见裴璟接过酒饮下了,说明没打算跟自己计较了,沈阙之一颗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只是,饮下酒后,待他察觉到自己身体内逐渐升腾起的反应,沈阙之愣了一瞬。

    这次他学乖了。

    未等裴璟发作,沈阙之先连连赔罪:“是底下人不懂事,居然把不干净的东西送到这间屋子里来。”

    “是我的不是,我来安排。”瞅着裴璟的面色,沈阙之不敢再提方才女侍的事,只向身旁人作吩咐。

    裴璟对沈阙之已经无话可说。

    他大步走出内间,唤来卫川,淡声道:

    “喊她过来。”

    卫川不解:“世子,‘她’是谁?”

    “虞栖枝。”裴璟扯了扯唇角。

    “如果她不愿来,就跟她说,是找她弟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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