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登庸计·下卷 > 壹佰伍拾肆

壹佰伍拾肆

    昭郢,暸望塔。

    魏远当真将战线推入昭郢后,朱廷和已经不回王府了。他事必亲躬,把军帐设在城内西大营里,每日听奏报、议事,在战事吃紧时去城墙上杀敌,甚至是与魏远对骂……

    很难想象一个王储能喊出那么多粗鄙的话,他用肮脏的言语骂退了三个专门养在军队里激怒敌军的小卒。等元羯出来,又将元羯骂得狗血淋头。他若只会脏话也就罢了,偏偏也是个读书人,有理有据,骂得元羯无可辩驳。

    “不曾见过本王这副市井模样?”朱廷和刚刚又骂走了想在他们城下吹哀乐的敌军副官,回身取水润喉。

    “王爷素来是谦恭礼乐的君子身姿,今夜激辩的模样确实少见。”陶晨忻笑道。

    “唔,谦恭礼乐?形容丞相那是名副其实,形容本王,却是拍马屁了。”朱廷和拍了拍陶晨忻的背,笑道。

    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话,将众人惹笑了。朱廷和待下属总是如此,情况越急,反倒越松弛似的。

    朱廷和翻着各处的伤亡汇总,随口解释,“本王虽生在王族,但十来岁便前往草野,体察民情去了。耳濡目染也就知道些民间俚语。”

    哪是体察民情,分明是被王长兄排挤出去了。不过朱廷和不爱翻这些旧账,做臣子的自然更不会提,纷纷道是朱廷和与百姓亲如鱼水。

    “今日魏远被尧将军的突袭重创,想必这一晚是消停了。但明日,他们怕是又将卷土重来。诸位可有制敌良策?”

    “不如从西侧突袭了他们的粮草,让他们无力维系。”某个校尉道。

    朱廷和摇头道:“不大好。尧将军胜在奇袭,此时魏远定然早有防备,开城出去,只是羊入虎口。”

    另一位军中幕僚道:“臣已备上火油,明日他们攻城,便烧了他们。”

    朱廷和沉吟道:“昭郢火油储备并不多,魏远会用新州百姓垫背,将火油消耗后,再由军队攻城……”

    “王爷……”陶晨忻忽然出声,指了指远处——王妃苏琼搀着苏晋林,在不远处向朱廷和行礼。

    朱廷和抬了抬手,众臣撤下。他过去扶起苏晋林,道:“祖父深夜来此,是?”

    苏晋林道:“王爷,昭郢城中情况不容乐观。”

    “我明白。”朱廷和笔直的眉头垂了下去。昭郢被魏远围成了孤岛,所有人都在等待救援,魏远也知他们在等,故而元羯一面加急攻城,一面占据昭郢附近的小城,建立起防线,一道道阻拦昭郢援兵。这半旬里,魏远每日都发起战事,一轮接一轮地消耗昭郢。再这么下去,昭郢的兵力和储粮都无以为继。

    苏晋林道:“王爷,此后所有谕令都由臣代为传达吧。”

    “祖父……”朱廷和与苏晋林对视着。一双是坚毅而有为的眼眸,一双已经浑浊,白翳一日日弥散。苏晋林在听到国君离都时,便知朱廷和成为了国君选中的弃子、遮羞布。苏晋林当即决定,让朱廷和将昭郢交托给他,而朱廷和与国君一道离开。

    但朱廷和拒绝了。

    现下,苏晋林提出谕令由他传达,是准备一旦城破,他便将所有决策揽在自己身上,保全朱廷和的声威。

    朱廷和沉默良久,道:“祖父,我与王妃成亲时,你说英才不得善终。我说,言可吞,约可废,日后如何,请老师与诸君共鉴之。祖父如今,是要我背弃追随我的英才们吗?”

    “王爷,雍梁唯有你,可担起百年千秋。”

    “我若今日逃避,还谈何千秋?祖父,廷和天资愚笨,不敢奢求非我之物。唯有一步步淌过去,我才配得上那至高之位。倘若过不去,大抵命中如此,我也认。”朱廷和直起身,对苏琼道,“王妃,陪祖父回去。”

    “是,王爷。”苏琼欠了欠身。她低头时,朱廷和看见她的发髻上,只簪着一截荆条。

    “王妃……”朱廷和生疏似的,迟缓地拍了拍她的肩头,“辛苦你。”

    辛苦你嫁给我这个贫寒王爷,王府抵押了,环佩珠玉折钱了,就连你的嫁妆也搭进去了。

    苏琼怔了怔,继而笑笑,并不多言。

    朱廷和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发觉苏琼裙裾上都是污泥——她一直在走街访巷,给百姓发放救济粮,安抚民众。朱廷和在保这座城时,苏琼同样在竭尽所能。

    按照世俗的定义,苏琼并不是绝色女子,单论样貌,甚至可谓平凡。但美人易得,苏琼难遇。她不是高门娇女,目光并不囿于深宅。她聪慧不俗,对内对外都稳重得体。从社稷政事,到百姓家事,她都有独到的见解。

    她该做王后,甚至是皇后。兵荒马乱之际,朱廷和仓促地想到。

    ————

    第二日。气候渐冷,日头也起不来似的,升得越来越晚。但敌军却是磨刀霍霍,片刻不耽误进攻。

    昭郢这座古城,上一次见血光还是六百年前,明徽大乱之时。那时明徽皇帝在昭郢迎来了衰败下的第一场胜利,举起了重整山河的云旗。六百年后,雍梁却似乎要在昭郢,走向灭亡。

    守城军牺牲了一批又一批,现在拿着枪杆的,许多都是昨日刚刚入伍。军械配备也所剩无几了,打到最后,或许会是用血肉筑城。

    “骆山!上投石——”朱廷和一刀砍下一颗爬上城墙的头颅,向身后嘶吼道。

    “是!王爷!”应声的是骆山的三弟。骆山已经身负重伤了。

    “王爷——西南城墙出现豁口了——”太医局提举易敦高喊道,他背着药箱在救治哨兵,那哨兵口吐鲜血,不断重复这一句话。

    朱廷和撂开阻拦他的敌人,几步爬上简易的木楼,举目望见西南城墙涌上大批敌军。

    “六哥——六哥——我们去补!”一身霁白的恭郡王朱赫忽地奔上了城楼,他身后跟着数十个公子哥。得到朱廷和的点头,他们拿着平日里根本不出鞘的宝剑,骑马飞驰去了西南城墙。

    这场战役持续到破晓,魏远方才有渐停的趋势。朱廷和扶墙喘息,不知该庆幸又挡住了一次,还是担忧下一次。

    “王爷——”吏部郎中杜成手无缚鸡之力,却不知为何出现在此,他在内城的望火楼上敲响锣鼓,朝着军队咆哮,“王爷——出大事了——封门!封门!”

    封门?城门在这一次的袭击下,依然挡住了敌军,还要封哪里的门?尚未等朱廷和确认消息,守在东门的纪莱已经帮他确认了——王爷!有内贼!城门开了!

    魏远的铁蹄极速向着东门汇聚,他们如同虫灾,摧枯拉朽地自东门涌入昭郢。

    杜成被一箭穿胸,在死亡的最后一刻,他用尽一个书生生平最大的气力,吼道:“吏部尚书——陶晨忻——投敌叛国——”

    ————

    距离昭郢最近的晟州野外。

    在龙霆虎兵向盘踞在晟州的魏远军队发起进攻时,张以舟收到飞鸽传书:昭郢城破。

    尽管不是没有预想过,但成真时,张以舟依然脸色铁青,腰间一块白玉,被他生生捏碎了。

    他将贺知漾与齐蔚从前线召了回来。

    贺知漾一看那四字,冷哼道:“昭郢原本不是预估还能撑几日吗?此时说破就破,怕是有内鬼吧?”

    “是。”张以舟认可贺知漾的猜测,“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

    “行,我问问墨拘能不能起飞。”贺知漾甩开刀上的血,讥笑着。

    “贺、贺知漾,别,别开玩笑。”齐蔚遍体生寒,颤抖道。

    贺知漾瞥了一眼齐蔚,“知道了。能快我也想快。”

    张以舟道:“贺将军,全兴、贺九等人,能否率领前锋营与你配合?”

    “你要调走齐蔚?”贺知漾面露诧异。

    “是。”张以舟并不想在此时对贺知漾有什么避讳,他直言,“魏远强攻昭郢,目的绝不单纯。而本月开始,我安插在上北的线人与我断了联系。”

    “你的意思是……”贺知漾懂了,她也不废话,“行,你调呗。”说罢,她飞身上马,急急回了前线。

    “蔚蔚,”张以舟握住齐蔚冰冷的手,道,“我早已嘱咐过张伯,务必看顾好伯父他们。你放心,张府的侍卫不下三百人,还有许多法子躲避灾祸。伯父他们不会有事的。”

    齐蔚抓紧拳,尽力镇定道:“你说,要调我去做什么。”

    “我要你去给高怀熹送信。”张以舟将丞相金印交给齐蔚,“按照军报,高怀熹已经率十一卫前往日阳湾拦截魏远,帮我们减轻国中压力了。你从此地,用你翻山渡海的方法,速速前往日阳湾通知高怀熹:魏远此次来犯,目的或许不在昭郢,而在上北。”

    齐蔚将金印贴身收起,道:“好,我这就出发。”

    “平荻和闻启连同二十个近卫,与你一道前往。”张以舟不容拒绝道,“高致晟既已知你身份,上北于你而言,便是龙潭虎穴。若非迫不得已,我并不希望你去。”

    “我明白,你放心。”齐蔚保证道。她翻山越岭的速度有时比军驿从官道走得还快。加上她与高怀熹的交情,她无疑是最好的送信人选。

    “本次行动,全权由你做主。”张以舟紧紧扣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你尽可凭本心,当机立断。凡事有我,你只要平安回来便可。”

    “以舟,你……”张以舟似乎在暗示什么,可事关重大,齐蔚也不敢直言。

    “凡事有我。”张以舟再一次强调。

    “我明白。”齐蔚反手用力握了握他,随即去同全兴他们交代一二,转头便与平荻和闻启等人策马向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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