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伍拾

    龙霆虎兵与沙鬼域的战事收官后,全军从夏疆开拔,回雍梁。

    刚刚启程,贺知漾派人通知齐蔚,后头有支沙鬼域来的队伍,说要见她。齐蔚调转马头,准备去看看。

    “蔚蔚。”张以舟的马车跟上来了。

    “张大人。”齐蔚打招呼道。

    “你……”张以舟犹豫一瞬,还是没拦她,“手衣呢?怎么不戴上?”

    齐蔚从兜里掏出,边骑马边戴,“在呢,放心。”说罢,挥挥手往后跑了。沙鬼域来找她,铁定没好事,但齐蔚还是要看看他们玩什么花样。说到底,她和他们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蔚蔚——”是江筵。他远远瞧见齐蔚,含笑致意,却只得到齐蔚冷淡的点头。“蔚蔚,抱歉。”江筵面色僵住,道,“我父亲是乐京七品小官,得益先王的牺牲,家中并未被屠戮。可我父亲一生都因国破而郁郁寡欢,在我弱冠时,父亲自觉已对家中尽责,自缢追随先王而去了。我想实现我父亲的未尽之志。”

    齐蔚听得心下哀伤,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她只问:“还有何事?”

    江筵一愣,笑笑,道:“抱歉。家主命我将此物带给殿下,我们都是殿下的血脉同胞。无论殿下何时想通,都可以回来。”他捧着手中的盒子,恭敬地举起。

    那东西仿佛是火焰,让齐蔚尚未靠近,便瑟缩了手。她握紧拳,片刻后还是接了过来。盒子不过半个手掌大,但周身雕刻着流动般的海波。那是岐南旗帜上的纹路。

    江筵送完东西便离开了,齐蔚揣着那盒子,有些愣神。

    “发什么呆?”贺知漾查完辎重,正打马往前,见齐蔚魂不守舍的,一鞭子就抽到了她的后背上。只不过,看着猛,抽上去时,其实精准地卸了力。毕竟,她一鞭子说不准能把这小身板给抽没了。

    齐蔚回过神,张口笑道:“贺将军身手愈发厉害了,收力好快。”

    贺知漾对她的奉承皮笑肉不笑,“那可是得益于您的磨练呢,殿下。”

    “啊?”齐蔚面露惊讶,“将军叫我什么?”

    “矮、冬、瓜。”贺知漾先走了,意味深长地留了个背影给她。

    落在后头的齐蔚,瞬间收了笑意。张以舟将她被抓这件事,诱导众人理解成:沙鬼域抓丞相的未婚妻做人质。但贺知漾可不是吃素的,她有自己的情报网,和沙鬼域之间似乎也有联系……

    ————

    “这个嘛……万里钱庄每年都给贺知漾输送黄金万两,银子若干。”张以舟轻描淡写道。他烧烫了茶,让齐蔚捂着手,温了再喝。

    “什么?”齐蔚惊掉了下巴,“这就是贺知漾养得起龙霆虎兵的原因?”

    “正解。”

    “难怪燕山都养不起这样的军队了,贺知漾还能养。可是万里钱庄给贺知漾送钱做什么?你别说,让我猜猜……”齐蔚捏紧茶杯,道,“贺知漾当年把夏疆人闹得人仰马翻,最后是万里钱庄出面调停了。贺知漾可不怕威慑,她定然是狠狠敲了他们一笔。不过万里钱庄也不做赔本的生意……哦……其实是制衡。贺知漾把夏疆闹一通,反而确立了万里钱庄的地位。说不定,贺知漾征战夏疆,本就是与万里钱庄做的好买卖。”

    “蔚蔚,你已经开始懂权力了。”张以舟一面把齐蔚的腿拢进被褥里,全部盖好了,一面与她分析,“独//裁//者往往失众,哪怕是明徽皇帝也需要在统一的江山上顺从制衡之道,更遑论礼崩乐坏的时候。”

    “你把腿也藏进来。”齐蔚踢起一角被子,直到张以舟也挤入,才放下。“贺知漾似乎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担心了?”

    齐蔚摇头道:“其实不太担心。一来,她刚刚来到雍梁,没必要再另起心思得罪你。至于另起门户,这更不是现在考虑的事情了。她野心虽大,但她向来审时度势,进退有度。二则,贺知漾很凶,也会用计,但她不屑于违背道义。三是,”齐蔚得意一笑,“我想她是把我当朋友的。”

    “你确信?”张以舟质问,“这是个你死我活的乱世,蔚蔚,你是不是太轻易就将信任交付出去了?”

    齐蔚被问住了,她小口吃着热茶,喝了许久,方道:“也不是轻易就交付信任吧,你看我也考虑了她的处境。而且……我看人还是准的,我相信她……”

    张以舟托起手帕,让她把吃进嘴的茶叶吐出来,弄干净才道:“她没有辜负你的信任。”

    张以舟可以诱导别人相信万里钱庄是因齐蔚是他的未婚妻,才绑架她,但贺知漾与万里钱庄打交道已久,可不好糊弄。于是张以舟向贺知漾暗示了齐蔚的不同寻常,若她有异心,张以舟并不会手软。然而贺知漾只道:“难怪这小东西这般适合与我练刀。”

    “我就说她把我当朋友吧。”齐蔚将张以舟扑倒,戳着他的胸口道,“你早知道她的意思,还诈我?”

    张以舟眨着眼,无辜道:“我这也是替贺将军看看,她可有错付。”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齐蔚愤愤地咬他的喉结,仿佛要报复他的“不信任”。张以舟轻笑着,覆手熄灭了烛火。

    齐蔚大病未痊愈,张以舟只是带她浅尝则止,胡闹一会便拉着她要睡了。黑暗里,齐蔚摸着自己的左臂——刚刚张以舟吻到这时,忽地停了一会。齐蔚知道他是想起那个胎记了。除了家里人,就只有张以舟见过她身上的月牙胎记。

    “以舟。”

    “嗯?”张以舟声音已经含糊了。

    “你说,‘钧天九奏’究竟会在哪?”

    “我也不知……”张以舟闭着眼将齐蔚这边的被子压实在了,自言般,“兴许我姐姐知道吧……”

    “絮絮姐?”是了,齐蔚背负“钧天九奏”,却对它一无所知,而张絮絮看着是局外人,却改建了一座有着钧天九奏壁画的墓穴。“絮絮姐和钧天九奏有什么关系?以舟,你再同我讲讲絮絮姐。”

    “姐姐曾去过乐京,她很喜欢岐南的遗风……”

    “嗯嗯,你说过这个,还有呢?”

    “还有……姐姐没有告诉我……”

    “你再想想她可有什么暗示?或者令人费解的行为?”

    “……”

    张以舟没有回答,他翻个身,鼻尖蹭着齐蔚的侧颈,慢慢睡着了。闻启说,齐蔚在沙鬼域那半旬,张以舟夜夜都睡不好,总是浅眠一会便开始处理公务。齐蔚回来后,他又顾着她的病,也睡不踏实。

    “原本可是爱睡懒觉的人啊。”齐蔚紧搂着张以舟,跟着他沉入了梦里。

    ————

    昭郢,齐家。

    亓箬收起账本,回屋时,便见齐默坐在床脚,和几只布偶玩得开心。齐乾则抱着被子,睡熟了。本来要等着亓箬入榻的,但齐乾哄着默默,没哄睡儿子,反倒把自己哄睡了。

    “到娘亲这里来。”亓箬给齐乾盖好了被子,对儿子悄声道。

    齐默丢了布偶,从齐乾腿上爬过,走到亓箬怀里,“娘——”

    “嘘,默默乖乖的,睡觉觉了……”亓箬拍着齐默的背,轻轻摇着,“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是多年前亓箬听过的摇篮曲,如今她总是柔柔地唱给齐默听。一曲音落,齐默也就困倦地闭上了小眼睛。

    把齐默抱回小床上,再回头,齐乾正静静看着她。

    “吵醒啦?”亓箬过去抚着他的背,调笑道,“我也哄哄相公?”

    “怎么哄?我可不是默默。”齐乾勾起眼,双眉间尽是风流。

    亓箬拍开他蹭进来的手,在他耳边道:“去书房,好不好?”

    “娘子说了算。”齐乾折起身,将披风往亓箬身上一遮,便抱着她到隔壁去。“这小子太碍事了,该早些让他睡自己屋里。”

    “每次都是这般信誓旦旦,可每次默默一哭,都是你先退让。”

    “哎,是我的错。可默默好似学了他姑姑,哭得像女孩儿。很难不退让。”齐乾抬脚合上门,托着亓箬往软榻上坐,“不如我们再试试,要个女儿?那我对默默,可就不心软了……好不好?”

    亓箬潮红了脸,躲在他胸口,小声答应,“都听你的……”

    屋里的说话声渐渐隐去,温度一阵高过一阵。情至深处,亓箬颤着,失口喊出了早已封缄的称呼。仿佛触碰了恶鬼,亓箬下意识拥紧齐乾,不断重复“阿乾、阿乾……”,好似这样,就能将那些噩梦压回匣中。

    “无妨、不碍事……”齐乾瘦腰沉入,与亓箬在无限近的距离里,安抚着彼此。

    燥热停息,亓箬从丈夫怀里挣脱出来,“我去打点水。”

    齐乾收回离散的思绪,按住她,道:“白日累着你,晚间也累你,我这个丈夫可真是不称职。”他裹了衣服,冒着冷风打了热水进屋,非要亓箬躺着,他来照顾。

    “本就是我该做的。”亓箬捏起落在她身上的长发,一点点捋开,拂顺了。

    “哪些是你该做的?是谁定了你该做?”齐乾拧干毛巾,擦拭着亓箬身上薄薄的汗,“箬箬,你是我妻。夫妇一体,没有该你做,不该我做的事情。”

    “知道了……相公。”亓箬应着,她凝视着齐乾的侧影,渐生出一瞬间的恍惚。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她与他的距离太遥远了,哪怕站在他身旁,她也不敢将相思说出口。他不知道,他说请父亲去她家中提亲那日,她独自哭了好久好久。相伴的每一个夜晚,看见他卧在自己身旁,她都欣喜不已,又常常害怕,这是一场臆想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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