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登庸计·下卷 > 壹佰肆拾玖

壹佰肆拾玖

    “顾时遥跟我讲了很多岐南的事……”齐蔚长话短说,将沙鬼域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一口气说罢,齐蔚好似再一次从寒水中脱身,卸下了枷锁。

    在沙鬼域,顾时遥极尽所能地描绘岐南的好,直到齐蔚仿佛回到了岐南王宫之中,回到了家中团圆的幻梦里,再用五国的铁蹄碾碎这场花好月圆。他要齐蔚跟着他,重温一切破碎的时刻。

    顾时遥像鬼魂一样,纠缠住齐蔚最畏惧的那一梦。他不断重复裴竹血淋淋生下齐蔚时的场景,重复意气风发的王爷一夜衰老,王太孙哭到撕心裂肺。而那个赐予齐蔚无限恩宠的祖父,他自尽时,甚至没有亲朋敢为他痛哭。

    家人是齐蔚的软肋,哪怕她受再多苦,她都能扛。唯独家人受难,一丁点她都忍受不了。顾时遥太懂人心了,他兵不血刃,将齐蔚扎得体无完肤。

    这场突然降临的家国仇恨,就像身体里找不到病灶的痛疼,明明痛苦难捱,却无法医治。好在没有人追问过在沙鬼域发生了什么,齐蔚能慢慢回想、理解那些事情。

    今日她出去,全兴自季方死后,第一次露出笑,他贱嘻嘻地说,老大,你再不回来,我都要顶了你的位置了。而齐蔚一脚扫过去,忽觉自己回到了那片安全的水域里。

    齐蔚捂着狐裘,问:“以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张以舟拨开她散落的发丝,道:“抱歉,我是知晓的。”

    虽然猜到了这个答案,齐蔚还是有些惊讶,“你如何知道?我都不知。”

    “毕竟,我是你的枕边人呐。”张以舟暧昧地捏了捏她的耳骨。

    “说正经的。”齐蔚踢开他,他又凑上去讨嫌地咬她的耳朵,追问:“难道不是?”

    齐蔚被咬得发痒,笑个不停,只好承认是是是。

    张以舟也笑,见她不再慌张,才说正经事。“蔚蔚,你还记得你是何时进入军队的吗?”

    “去年十月。”那时锁澜关生灵涂炭,所有人都在奔走忙碌,“闲人”齐蔚也想做点什么。

    “从认真学武到现在,不过一年,你已经能与方渝斯一战了。你不觉得,进步太快了吗?”

    “难道不是我天赋卓绝?”齐蔚玩笑道。而张以舟却肃然颔首。

    “我……”齐蔚有些懵,“你是说,我确实天赋过人?”

    张以舟摩挲着她虎口上的枪茧,道:“平荻第一天教你,便告诉我说,你的根基和天赋不同常人。我让他不必声张,但没几日,骆羌与我说了同样的话。”

    “我还以为是我刻苦勤学,让他们为之动容了呢。”

    “这并不冲突。你在武学上格外敏锐,所以你总是能迅速察觉贺知漾看似无匹的霸刀,何处有破绽。不只是对贺知漾,对平荻、方渝斯他们,你同样能快速发现薄弱处。”

    “但贺知漾和平荻,我一个也打不过。”

    “以你现在的能力,目光所至,枪尖未必可抵。”张以舟笑道,“而他们在武学这条路上,已上下求索近二十年。若依靠天赋便能将他们击败,那么上苍还留下刻苦这条路,做什么呢?武学之外,你的文功同样进步得太快了。”

    “难道我父母亲给的天赋这般齐全?文武都兼顾了。”

    “或许是有天赋,但我更倾向于,是兄长为你打过底子。”

    “我哥?”

    “我教你的许多东西,仅需提点一二,你便能融会贯通。而且我未曾教你的,你同样也不知不觉说出了口。兄长或许在你小时候,便以各种各样的名义,为你传道授业了。只是你不知晓。例如,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

    “以其骨为醢些。”齐蔚下意识接了一句。

    张以舟挑眉道:“这是《楚辞·招魂》中的词句。在云鼎山的墓穴中时,你背着这首诗驱赶恐惧。你说是兄长哄你入睡时教的,然而《楚辞》生僻,很难想象寻常百姓家会将它用成‘童谣’。”

    但,齐蔚的幼年的确是被许多“生僻”的故事填满的。

    父亲忙着养活他们,照顾齐蔚的重任便由齐乾承担。等父亲回来的漫长时间里,齐乾在地上教她认字,从一撇一捺,说到诗词歌赋,每一个她感兴趣的地方,他都能引经据典地教。齐蔚颠簸流离到新地方睡不着时,他就给她讲故事,故事涵盖三皇五帝、四海八荒。几乎每一天,他都会告诉齐蔚一些新的“故事”。直到齐蔚跟着爹经商,被繁华人间迷了眼,不爱学“生僻”的了,齐乾才慢慢停止他的“传授”。爹说,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齐蔚既生了双打算盘的手,那便该让她去发财。

    齐蔚一直以为哥哥爱看些杂书,所以什么都懂一点。她从未深究过,哥哥的笔墨,究竟有多广博。还有爹也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称他一句先生,而齐蔚坐在他肩膀上,被他糊弄两句,便以为爹真的只是装装样子吓唬人而已。

    她的不寻常一直有迹可循,只是爹和哥哥合谋,让她自由自在地过了二十几年。

    “就靠这些,你便推断出‘我是谁’了?”齐蔚收回记忆,从张以舟掌心里睁开眼。

    张以舟摇头,道:“最有力的证据,是在云外天时,兄长编造了一个故事。”

    “关于那个神秘人,是我哥编造应付我们的?”

    “主要是应付我。”张以舟有些窘,道:“说来其实与顾时遥识别你在说谎的方式一样,兄长编造这个故事时,不自觉看向我的眼睛。仿佛眼神都在描述那个故事。像你,越心虚,越要紧盯着别人。不熟的人会以为你们这是信誓旦旦,可熟悉了你,便知这是在虚构了。”

    “啊……你不是忽悠我吧?我怎么好的不学,光学这个……”

    “此刻,你便是用那种眼神看我……其实你心里也认可这一点,不是吗?”

    “你都拆穿了,怎么还配合我哥演戏?”

    “故事是编造的,但你面临的危机却是真实的。只是没有告知我,你们的真实身份而已。我的处境复杂,兄长对我有所疑虑也是人之常情。他能将话说到这里,已是冒了极大风险。”张以舟道,“从这里开始,联系到你独特的天赋和能力,我方才慢慢确定了,你是迷雾之后的唯一真相。”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兄长与伯父都不曾告诉你。”张以舟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他们不希望你背负那段沉重的家国仇恨,只愿你自在平安。在他们眼里,你不是亡国公主,只是女儿和妹妹。而我的愿望,与他们是一样的。你只是蔚蔚。”

    “但是事情逐渐瞒不住了,是不是?”

    “是啊,十二公主留下了那个善良的谎言,但它只能起一时的作用。只要天下之主悬而未决,人们就会疯了一样寻找那道虚无缥缈的龙气和那些宝藏。而你,对你的身份,也早就存疑了,对吗?”

    “嗯,上北王宫对我的追捕,很难不让我考虑这是为什么。我猜测的答案里,确实有一个,是我可能和岐南有关。”但她还是猜得太简单了。

    张以舟道:“所以我带你来了夏疆。岐南复国教团在这里,你一定能知晓些什么。可我高估了自己,顾时遥将你掳走,而我来晚了。”张以舟对此懊悔不已,他以为顾时遥不会对齐蔚下狠手,等他给了顾时遥下马威,去接齐蔚便是。却疏漏了,顾时遥或许恨着齐蔚。

    “你没有来晚。”齐蔚道,“对岐南的事情知道最多的,便是顾时遥。我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他。”齐鲁和齐乾不告诉她这些,她便不问他们了。可她既已发现端倪,必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行。

    “以舟。”齐蔚想握住他的手,发觉自己手上太冷,便放弃了。张以舟却贴近,握着她不让松开。

    “你说。”张以舟道。

    “别告诉我家里人我已经知道了,也别让他们知道顾时遥的事情。好吗?我爹和我哥哥,没有想要复国。我们……我们只是寻常的一家人。”被覆灭了家国,齐鲁和齐乾怎么可能不恨呢?可复国意味着踩着皑皑白骨走回王座。齐蔚没有办法做出那样的事情,齐鲁与齐乾大抵也做不出来。

    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保护岐南百姓了,该尽的责已尽。奔逃了二十余年,若能求个家人平安,便心满意足了。

    张以舟道:“放心,我会保护好伯父他们。”

    齐蔚顿了顿,问:“以舟,你想要‘钧天九奏’吗?”

    闻言,张以舟笑了笑,靠近抵着齐蔚的额头,道:“这可是关乎天下的东西,若说不想,谁能信呢?倘若‘望舒殿下’不是你,我早已上报永昶王,开始追查此物了。可偏偏,背负秘密的,是我的殿下。那就没办法了,谁要,我便杀谁。”

    张以舟明明是笑着说的,可话语里却没有半分玩笑。齐蔚吸了吸鼻子,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蹭蹭,好似小兽标记它的所属,“以舟,谢谢你。”

    “谢谢你,选择我。殿下。”张以舟曲着膝盖,半跪在她面前,仿佛向忠诚起誓。

    他是雍梁的丞相,是潜在的狩猎者。齐蔚不会不明白,将一切向他和盘托出,印证他的猜想,会有什么风险。可她还是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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