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舟……”齐蔚说话还是忍不住打颤,上牙碰下牙,撞得噼里啪啦响。甚至因为虎牙太尖,把舌尖都碰出了血。
张以舟取手帕给她擦血,擦着擦着忽地挪开手,低头吻住了她。气息纠缠之间,铁锈味从齐蔚舌尖钻到张以舟的喉头,涩得他落泪。
“别、别哭。”齐蔚伸手费力地擦他的眼泪。
“嗯。”张以舟撇开脸,再低头已经抹干净了泪,“身上痛不痛?还冷吗?”
“不、不痛的。”齐蔚笑笑,指尖在他手心里动,“大家还好吗?闻启、闻启救回来没有?我是不是耽误,耽误事了?”
“没有。”张以舟说着话,眼眶上挂的红晕方才慢慢稀释,“闻启还在养伤,但性命无虞。我们原本便是要来沙鬼域的。石头堡的局是顾时遥的手笔,军队也是他暗中饲养的。贺将军与他们交战多次,略占上风。但敌方装备精良,军械强悍,一时难以攻克。前锋营在你那两个副手下边,也还算有条不紊。”
听得事情都还算平稳,齐蔚这才放下心,“我、我想,吃饭。有、有没有东西吃?”
“有,有的。”张以舟急忙喊平荻送了东西进来。有面条还有一条鸡腿。
齐蔚馋死了,端起碗,双手却还是冷得发颤。
“我来。”张以舟从她手里接走碗筷,将鸡腿撕成肉丝,拌在面条里,再慢慢喂进嘴。
齐蔚手脚齐全,却仿佛已经不能自理了,她怪不好意思的,但没功夫管面子了,她饿惨了。如果不是张以舟端着碗,她整个脑袋都能埋进去。
“慢些,别着急。先喝点热汤。”
“我饿……”齐蔚伸长了脖子,像巢里嗷嗷待哺的雏鸟。
“多久没吃东西了?”她看起来久未进食,张以舟不能纵着她突然地胡吃海喝,只一点点给她喂。
“忘记了,之前,都吃不下。”齐蔚嗦一口面条,没嚼完就往下咽。“啊——”张嘴待哺。
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齐蔚饿成这样?张以舟玲珑心思,一想便心疼起来。“嚼碎再咽。”张以舟眼看着齐蔚又是大口吞,空出手,捏住她的下颚,警告道:“难不成,要我嚼碎喂你?”
“有点……恶心……我自己嚼。”齐蔚逼着自己慢条斯理地,每一口都细细嚼完,最终花了小半个时辰吃干净整碗。汤底也一口没留。“我还想吃……”
“还有,但要缓一缓。”张以舟放下那只大碗,按着齐蔚的胸口,慢慢顺到腹部,“已经吃了许多了,只是你太久未进食,心中觉得饿。”
“真、真的吗?”齐蔚看张以舟的脸,越看越觉得像白斩鸡,很想咬一口。
“真的。”张以舟揉着她的胃,“身体饥饿尚可用食物填饱,心里饥饿,却……”
“欲壑,难填。”齐蔚聪明地接茬。
“好高深的话。”张以舟道,“我只是想说,心里饿的话,要忍一忍,小心伤身。”
“……哦。”齐蔚咽下唾沫,抱着暖炉,将头缩进了毛茸茸的狐裘里。像乌龟缩回壳。
张以舟将碗筷送出帐,回来也想挤进她的壳里,齐蔚却压着边角不让。“我、我身上,还冷,会冻着你。”
“没关系,我也冷。”
“不要,你待会,占我便宜。”
“我们有婚约了……”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后半句没说出口,是克己复礼不允许。
“还没成婚。”齐蔚强调。
“……”一旦齐蔚矜持,张以舟便羞于启齿了。他挂着脸拨弄火堆,将火烧旺了些。
“张大人,不高兴了?”齐蔚顶着厚绒,踢了踢他的后腰。
张以舟握着她的脚踝靠过去,她又避开。只好给她裹严实了,闷道:“在你身旁的每一刻,我都很高兴。”
“那万一我走了,你会不会再也高兴不起来?”
走了?张以舟知道齐蔚此言何意,也知她何出此言。
“蔚蔚,别这样说。”张以舟垂下肩头,又渐渐弓起背,沉默下去。
齐蔚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头好像凹下去一大块。“以舟,你又哭啦?你怎么越来越爱哭了?”她故作轻松,转过上身,靠在了他的后背,“以舟,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出事了,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我家里人?倘若日后,你遇见另一个待你好的人,我们的亲事就不作数了。你好好地过完这一生,就是我的心愿……”
“别说了。”张以舟回过身,拥着齐蔚撞入自己怀里,他死死搂着她,仿佛要剖开自己,将她藏进血肉里。“别说傻话了……”张以舟几乎是哀求道,“我没有办法,想象这个万一……”
“以舟,你不是凡事都会策算周全吗?我只是说一种可能……”
“我算过与你定亲成婚,与你红袖添香,唯独不会算你离开。哪怕你心里没有我,放弃我,都好过你要我接受的那一种。”
“笨蛋……早知道,就不纠缠你了……”齐蔚的下巴搭在他肩上,低低叹了口气。
她是亡国公主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是那个藏着龙气的望舒殿下。她已经成了顾时遥的猎物,若消息散出去,她便是全天下的猎物。别说各国王室,就连某些蠢蠢欲动的枭雄也会动心思。
话本里说乱世之中,英雄们逐鹿天下。她以为她或许也是某个点兵点将的英雄,谁料她竟是那只“鹿”。贪婪的人心会冲破所有规则,与她有关的人们,都将陷入危险之中。
被浸在深水中时,她想过要放弃。像司马湘兰一样,带着秘密,永远封缄。这样她的家人或许就安全了。可是张以舟来寻她了,她本能地,想要回应他。
现在她没有死,还离开了沙鬼域,似乎更麻烦了啊。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蔚蔚,求求你,别丢下我……”张以舟埋在齐蔚肩上,竟又啜泣起来。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怎的沾上了她,就好似低到了凡土里?
“我怎会愿意丢下你呢……”想想婚书上,他的名字旁边不是她;他会亲别人,会喊别人‘夫人’;会在耳鬓厮磨之后,拥着别人入睡。齐蔚要难受到哭了。她很大方的,从来不吝共享。唯有张以舟,这是她的私藏。
可是万一她出事了……她想要张以舟困守旧梦,孤独终老吗?她不想。
“别哭了……”齐蔚抚摸着他的后颈,叹道,“毛领都要被打湿了,好冷。”
“对不起……”张以舟压着眼泪,将围在她脖子上的毛领摘下,又从自己身上取了另一条,给她戴上。
“你自己不冷吗?”
张以舟将毛领晾在火盆上,背对着她,又闷又委屈似的,“正是青天白日,外头太阳炽热。倘若不是要为你取暖,无人会裹着狐裘生火。”
难怪柳临风从窗外怂怂地看了好几次,就是不进来。平荻送饭也是放下即走。恐怕帐里已经热得像汗蒸了。
“那你不热吗?”
“占了你一整夜的便宜,我身上也都是寒气。”
“噢……别哭了,你过来。”
“没哭。”
“过来。”
“……”
“三、二、一……你不过来是吧……那我过去……”
齐蔚拖着厚重的狐裘、大氅、袄子,挪到他身边。“起不来了,托我一把。”齐蔚晃着他的衣袖,喘气道。
张以舟抿着嘴不看她,却还是伸手托起了她的后背。齐蔚贴过去,亲了亲他的脖子,见他还是不高兴,又顺着泪痕,从下颚亲到眼睛。“我的错,我不说那种话了。”
“也不许那样想。”
“嗯,不想了。”
“是我占你便宜吗?”
“不是。”齐蔚立马摇头,“我们定亲了……嗯。”
张以舟猝不及防地咬住她的下唇,盘桓、周旋、勾引、欺负,缓慢又不容置疑地侵占齐蔚的思绪。“什么时候成亲?”他低喘着,轻轻问。
“嗯……好软……”齐蔚仿佛又在深水里了,只是这次,是被泡泡包裹着,一点点回归她的大海。
张以舟抚摸着她的眼角,“想要孩子吗?”他问。没等回答,又吻了上去。他技巧太高超,总是把齐蔚吻到糊涂,而他还有余力逗弄她。
“孩子取什么名?”
“罢了,还是晚些再要吧,蔚蔚也还小。”
“想留在昭郢吗?还是去海岸村?”
“问问岳父和兄长他们吧……房子得大些……”
“我想开个书塾,不收束脩……但那样的话,得劳烦蔚蔚养我了……”
“嗯……我养……”齐蔚牙齿打颤,虎牙上下一合,咬疼他了。趁着他擦唇间的血,方才得空讨价还价,“我做生意养你……但你要出本钱……”
“张府都给你。”
“不、不要……我要那种……晚上才能收的……”
“白天怎么不行?”张以舟在她耳垂边,低低笑出了声。
真过分,齐蔚迷迷糊糊地想。张以舟不仅使美人计,还给她描绘那么诱人的将来,让她舍不得放弃,舍不得退让一步。哪怕千军万马在前,她也会想杀过去,打了胜战,好带着张以舟回家去。
齐蔚沉浸在张以舟勾画的梦里,仿佛岐南的仇恨与人心的贪婪,都烟消云散。直到柳临风与贺九躲在窗户下,土拨鼠似得兴奋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