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玖

    “如今独揽大权的是太子太傅魏灏。”张以舟道,“他与魏氏的亲缘十分稀薄,除了一个姓氏,他几乎与王族毫无干系。十年前,魏灏以金科榜尾的身份,勉强进入朝局。十年磨一剑,一步步走到如今。说来有个轶闻,魏远王宫中,虞夫人既嫁先王,又委身现任国君。她凭借花容月貌,多年盛宠不衰。也是因此,不少绯闻流言如影随形。其中一条是,魏灏乃先王遗腹子,虞夫人怕魏廉容不下魏灏,于是在生产之时,便将魏灏送出了宫。”

    “这不是野史里的东西?”齐蔚道。

    “我们不是本就在说野史?”张以舟摊手道,“况且正史会信口雌黄,野史也有铁证真言。”

    “你觉得是真是假?”

    “假亦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之间,看你如何抽丝剥茧了。”

    “虽然你这句话很长,但只是把问题抛回给了我。”骆羌曾说“以舟偏爱打玄机”,这会齐蔚无比认同骆羌。

    “如果你想要答案,我可以给你。”张以舟笑道。

    齐蔚犹豫一下,还是道:“我再想想吧,我们接着说魏灏。”

    “魏灏身上有太多谜题,这意味着危险。”张以舟捏起齐蔚的小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在云外天追击你的那些刺客,很可能来自魏远。”

    齐蔚的身体猛然绷紧了,她脸上好像又开始火辣辣地疼。

    张以舟覆住她的手背,道:“蔚蔚,钧天九奏关乎岐南国的泼天财富,乃至江山主人。不必我强调,你也清楚沾染一分,便是百分的危险。二十多年前,魏远国国力尚且强盛,他们比上北还早一步攻入岐南都城乐京,得到更多关于‘钧天九奏’的消息。他们在这二十年间,四处放出细作,找寻秘宝。仅我所知的,他们已经杀了不下百个手臂上带有弦月之人。”

    “百个……其中也不乏天生带有弦月胎记的吧,他们会不会到死都不知自己犯了何错?”

    “会。找寻秘宝之人,已经疯了。”

    “岐南王宫那个真正的王嗣,究竟在哪呢?”

    张以舟沉吟片刻,道:“当真正的王嗣现身,你的危险便能解除。我已派人遍寻天下,得到少许信息,但还不够。上北王室对此事知晓颇多,可惜,他们不肯共享。”

    “上北搜查很久了?”

    “这是其一,其二,上北国君高致晟年少时,曾在岐南国做质子,与昔日的岐南王太子祁川霖交往甚密。高致晟归国参与夺嫡,也是祁川霖暗中支持。高致晟登基后,上北与岐南永修同好,子孙后代,代代盟姻。传闻岐南国灭前,高致晟与祁川霖乐京会盟,令长孙与祁川霖未出世的某位王嗣定约,若那王嗣为女,则结发为夫妻,若为男,则结义为兄弟。这个王嗣很可能就是降生时,天有异象那位。”

    “可是,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五国攻打岐南,是高致晟牵头。”

    张以舟点点头,“的确是高致晟游说五国。历史上,多国联合攻强之事不在少数,但往往贪心不足蛇吞象。然而高致晟成功了,他是三百年来,唯一一个能够将五国联盟维持不散的君主。上北在那次胜利中分割了岐南三分之一的领土,天下商贸汇聚之地——乐京,更是被上北收入囊中。凭借此‘东风’,上北一跃成为五国之首。”

    齐蔚默然一会,道:“上北不算背信弃义么?”

    张以舟感喟道:“全天下都知上北背信弃义,可那又如何?出海的生意依然要和上北做;通往夏疆、外域,要借道上北;连百姓嘴里的一口米饭,也要向上北买入。在强压之下,百姓不敢提及岐南,就连史书也闭口。或许若干年后,岐南便彻底被人遗忘了。”

    “听起来好像燕山国,现任国主司马朝胤谋权篡位后,也不允许任何人提及前朝,连已经写好的史书,都要烧毁、重修,将他的窃国行径修饰成陈胜吴广起义。”

    “燕山国前朝还算清明,至少不曾锁国。司马朝胤狼子野心,四处挑起民怨,踩着泱泱百姓走上王位。这王位得来不正,他畏惧被人诟病。于是在朝中,杯酒释兵权。于草野,令百姓不得议国事。燕山国上下,噤若寒蝉二十余年。但他掌控得了燕山,控制不了其它四国,于是干脆不再与四国往来。缺钱缺粮时,才想到临近两国。”

    “如此说来,君主中,竟然没有一个好东西。”齐蔚点评道。

    “倒也不是。”张以舟指了指齐蔚身后的书架,“嘉成初年的舆图。”

    齐蔚一回身便取到了,她摊开在书桌上,看见一副从未见过的版图划分。

    “兄长曾经去过岐南国,对民风民俗甚为喜爱,故而在举国销毁旧图时,秘密隐藏了一幅。”张以舟在东南区域画了一圈,道,“原本东南沿海尽归岐南。”

    “好大……”齐蔚赞叹道。她指着版图上靠海的一处小点,“我小时候在这住过两年,哥哥天不亮便带我去赶海,捡鱼虾。有一次我追着一条大鱼,被浪打翻了。一眨眼便被卷走,把我哥吓得半死。他不知道,我那时已经很会游水了。我潜在海里,装做水鬼吓他,结果海没把我怎么着,他差点给我一脚踹回浪里。”

    “小时候这么皮?”张以舟忍俊不禁。

    “所以我哥老说,他能把我带大,实在是损了十年阳寿。”齐蔚说着,话锋一转,道,“按我哥的说法,我便是在这里被添上胎记的。过完年我写信让那的伙计帮我去查查。”

    张以舟敛去笑意,道:“我已派人查了。在海岸村里,还有一人被画了胎记,他已经下落不明。别担心,我会查清楚。”张以舟仿佛怕吓着齐蔚,很快便将手指压在“乐京”上,说回了正题,“岐南国地势得天独厚,无论是发展农耕还是商贸,都远胜其余五国。他们自天下定为六国一疆时,便着力休养生息,内抚农事,外拓商贸。到最后一任国君祁川霖时,岐南国已经成为天下人向往的蓬莱胜地。民间流传的‘金做瓦,银砌砖,白玉也作地上霜’,原本是传颂岐南国,上北不过欺世盗名罢了。”

    “听说岐南国国君爱民如子,每逢佳节便出宫与百姓同庆。他们的长街彻夜不息,家家户户都走上街头,欢度整夜。”

    “是的,岐南国政事维系所依仗的资费,不止来源于国内税收,还有外域商贸、官家生意等等。二百多年来,六国之中,岐南百姓服徭役最少,赋税也极低。国君祁川霖登基后,岐南迎来鼎盛,他甚至常常免除一部分平民的税收。祁川霖可谓全才,文能治国,武能上马,亦通晓商业事。在他的治下,岐南是真正的桃花源地。”

    “这样强盛,他们为何还会被灭国?”

    张以舟叹道:“因为他们盛而不强。当百年前的逐鹿进入尾声,各国已经疲于战事,心照不宣地停战养国。当时的岐南王以军屯田,但农耕人手依旧不足。他们空守着千里沃土,却无人耕种。于是岐南王第一次缩减了军队,将大量军籍转农籍。尝到甜头的岐南,开始不断减少军员、军资,以支援农耕与商贸。在六国皆疲软的状态下,合纵连横、以文韬定太平,从而实现减军,这是行得通的,或许也是当时的君王能做出的上上之选。但逐渐富裕起来的岐南,或遗忘或不愿重启军政。农事固本,商事会天下。他们富有而慷慨,天下人都爱与岐南往来。那时的情形,说是‘苍官影里三洲路,涨海声中万国商’也不为过。于是,温柔乡里的岐南,一代一代,逐渐忘记了血的战场,以至于五国盟军攻入时,他们甚至以美酒佳肴款待。殊不知,善念与太平只存于枪尖之下。”

    “祁川霖不是会武吗?一个君王都有武功,他怎么会允许他的子民手无缚鸡之力?”

    “虽无史料佐证,但我查出的不少迹象都表明,祁川霖已经意识到了岐南身怀无数财富,必将引来觊觎。故而他在三十岁时开始习武,也试图在国中带起尚武之风。但庞大的国度宛如一条沉重的巨龙,不是龙头想要转尾便能轻易调动全身的。他明白一蹴而就,将引来举国上下怎样的震动,故而他想必是打算温和地一代代实现变革。可惜,他的挚友高致晟,并未留给他时间。”

    “后来呢?”

    “五国联军屠了岐南三座城池,坑杀岐南十五万子民。这三城里白骨累累,遍布瘟疫,至今无活人敢前往。祁川霖不忍子民遭受屠戮,最终,屈辱投降。但五国的凶残令他无法信任他们,于是他下出了‘钧天九奏’这最后一步棋。‘钧天九奏’的消息由祁川霖散布出去,既令五国在最后时刻悄然离心,也让他们不敢再动岐南子民,生怕逼急了岐南,岐南与他们鱼死网破。既然已逼岐南投降,加上压在赌盘上的筹码太重,五国根本不愿再冒任何风险。故而这一步棋成功了。祁川霖让岐南王族带着这个秘密四散逃走,他们承担起了这个秘密,而令百姓不必背井离乡。最后,祁川霖肉袒面缚,衔璧牵羊,出城请降。在高致晟受降后,祁川霖自刎于乐京城下。”

    “自刎?”齐蔚听入了神,仿佛自己置身于乐京城下,目睹那一场悲烈的“战事”。她看见五国黑云压摧的兵马,看见四散奔逃的贵胄。一抹血陡然溅在她脖颈间,那是君王未能竟志的遗恨。

    在那片战场上,张以舟缓缓来到她身边,“五国受于威慑,不敢动民财。但他们瓜分了岐南领土,掏空国库,一把火烧尽了千重銮殿。可笑五国之中,谁不曾受过岐南恩惠?如今,五国的帑银,又有哪一国的干净?这就是为什么,五国再不敢提及岐南。”

    “公子、小姐,大理寺送来急件。”张伯苍老的声音闯入,将书房中的两人惊醒。

    张以舟按了按额角,道:“张伯,送进来。”

    张伯躬身呈上一封文书。张以舟打开看了许久,他仿佛凝在了座椅上,将那短短的几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齐蔚绕过案桌,从身后揽着他的肩,他才回过神,喉头干涩道:“有位年少的友人,在昨夜离开了。”他将文书递给齐蔚。

    那上头写着:昨夜子时许,翰林学士章吟府邸失火,章家六十七口人并邢家十三口,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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