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叁

    齐蔚扭头,冷眼瞧向突袭她的人。

    同一瞬,她身后那人错愕道:“抱歉,惊扰小姐。”

    原来是方渝斯用花灯提杆偷袭。他看背影,以为是“齐蔚”,像平日那样,招呼不打就杠上去了。

    齐蔚不想说话,怕被方渝斯听出什么,好在平蕊已经替她骂人了,“哪来的混子?伤着我家妹妹,老娘要你好看!”

    “对不住……”方渝斯连连躬身作揖,“在下愿赔偿小姐,请小姐尽管提。”

    “谁要你的赔偿?好似我们讹你一般,真是用心险恶!”

    方渝斯弯着腰,不知如何是好。他后边一道的那几个男子,推搡着他道:“不如请两位小姐与我们一同出游,也好弥补过失。”

    齐蔚认得那些人,都是昭郢的二世祖,仗着家世横行。他们投来的目光,各怀鬼胎,没一个好心思,叫人满是不适。

    齐蔚将平蕊挡在侧身,一言不发地带着她离开。

    有人嬉皮笑脸地想拦她们,在齐蔚一脚飞踢之前,方渝斯蓦地折住了那人的手。他一边将人折地嗷叫,一边对齐蔚和平蕊欠身,“实在抱歉。”

    平蕊白了他们一眼,迤然和齐蔚走上了大道。

    “真不要脸。”平蕊一口恶气难消,“下次他们来饕餮客,我非得给他们下点泻药。”

    齐蔚拍拍她的脸,道:“算了,别跟他们置气了。吃炒糖豆吗?我想吃。”

    “走,带你买去。”平蕊气鼓鼓拉着齐蔚挤进了拥挤的人群里。等再出来,两人手上已经抱了三四样小吃。

    “这个甜酸炒鸡好吃,来一口?”平蕊用竹签戳着一块肉喂到齐蔚嘴边。

    齐蔚侧头咬了,好吃地眯起眼,“到底是昭郢,好吃的就是多……我下巴上有东西?”她比平蕊高大半个头,平蕊正略略仰头看着她的侧脸。

    她忽而抬手扯开齐蔚的面具,看了一瞬,再盖回去。

    “怎么了?”齐蔚摸不着头脑。

    平蕊砸着嘴,道:“下午我给你上妆的时候,舟哥哥不是在旁边看书么?但他分明老偷看你。我现在看着,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

    “难道说,我长得有几分像谁?”齐蔚玩笑道。

    平蕊当然明白齐蔚指的是谁,她笑笑,略带回忆气息道:“梓缳姐姐很美,那种美是旁人像不来半分的。可能鼻子像、眼睛像,但放在一起,就不像了。你和梓缳姐是像不上半分的。”她话语一转,“但是呢,蔚蔚你也很美很美的,你有一种刚毅的美。这种美在昭郢很少见呢,我刚刚就差点看愣了。你要是男人,那陈初在我这,可半点机会都没有咯。我说明白怎么回事,是理解舟哥哥为何会被你打动了,毕竟,我都要被你打动了呢。”她吃吃笑起,逗着齐蔚。

    “你可真会夸人,”齐蔚撞了撞她的腰窝,道,“完全不像你哥哥。”

    “唉,我哥哥完全就是平家人的样子。我们平家人都是闷葫芦,我本来也会成为一个小闷葫芦的,是梓缳姐和絮絮姐带着我,才让我爱说话了,甚至有点过于爱说话了。”平蕊笑道,“梓缳姐也和你一样呢,总是很耐心地听我讲这讲那,好像我说的是什么大事一样。”她停顿了一下,小心问:“我老提到梓缳姐,蔚蔚,你会不会不高兴?”

    “当然不会!”齐蔚挽住她,道,“我也很好奇梓缳郡主是什么样的人,她肯定很好吧,否则也不会,一直被大家惦念着了。”

    平蕊道:“漂亮的女孩子总是会让人记住的,但只有漂亮的话,其实就是一个小泡沫,风一吹,就会散掉。而梓缳姐,漂亮又很聪明。她跟舟哥哥一样,玲珑剔透,很容易就关注到身边的人,也很容易就能让人喜欢上她。她和舟哥哥,像两只相似的长尾白雀,能互相剔羽毛呢。他们好像生来就应该在一起,大家都很为他们的婚事高兴。可惜,他们只是订上亲……”

    “没有成婚吗?”

    平蕊摇头,道:“没有。”

    “但是张府的宗祠里有梓缳郡主……”齐蔚就是从那看见了排位,才知晓张以舟有“亡妻”。

    “那个啊,若追究起来,梓缳姐还不算张家人。”平蕊道,“但是,唉……梓缳姐父亲是异姓王爷,以前在魏远边境上守关。就在要迁回昭郢的前夕,边境出现战乱,梓缳姐父母都没了。梓缳姐的姑母,也就是王太后,接她回了昭郢。王太后离世,梓缳姐就孤零零了,因为是异姓,进不了王族陵墓。而赵家都埋在边境了,也没有人能带她回去。所以舟哥哥不顾异议,强行把梓缳姐带回去了。”

    “还能有异议?”齐蔚觉得她听了都感动不已,谁还有异议?

    “好像絮絮姐有过说词,絮絮姐虽然喜欢梓缳姐,但她一直觉得梓缳姐和舟哥哥不合适。我估计是因为舟哥哥原本比较闲云野鹤啦,他以前可逍遥了,就爱睡懒觉。但梓缳姐心思大一点,她有时也想和絮絮姐一样,在官府做事呢。”

    “舟哥哥不喜欢她这样吗?”

    “没有啊,舟哥哥尊重梓缳姐,哪怕成亲了,他也不可能要梓缳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絮絮姐还是有担心他们日后不和睦吧,毕竟长姐如母。”

    “确实。”齐蔚点头道。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到江边了。江岸上,一边是高耸的灯轮,一边是数座一丈多高的双层花棚,棚顶上盖着早生的鲜嫩柳枝,八角顶上挂有烟花、爆竹。七八个赤膊铁匠用铁花棒从最近的方炉中取了滚烫的铁水,奔至花棚下。再以木棒自下而上重击花棒,铁水高高泼起,落下时,宛如盛大的烟火在花棚绽放。而铁水比烟花还明亮而密集,这景象,更似无垠星海倾倒人间,被神眷顾的宠儿方才能够一睹神迹。

    齐蔚和平蕊一瞬间都被惊住了,她们愣愣地站在远处,直到人们为这铁花欣喜欢呼,方才回过神来。

    她们牵着手挤到前边去,目睹铁匠一次又一次打起耀目的铁花。齐蔚原以为铁花落在身上会痛,下意识抬手给平蕊挡着,但平蕊推开,道:“铁水落下时候就凉了!不会烫的!陈初带我看过!”

    “但是他们身上有烫伤。”齐蔚指着铁匠们。

    “多少还是会有一点吧!”

    铁匠身上有斑斑点点的烫口,但他们始终不曾畏惧,他们打起铁水,扬起胳膊的同时,也不断高呼。好像在向天地呼喊。

    齐蔚看呆了,一个停下休息的老铁匠打趣说:“小姑娘,你也试试啊?”

    “行啊!”齐蔚一口答应。

    老铁匠没想到她居然敢答应,“不行不行,得伤着你们。”

    “我行的。”齐蔚说着,弯腰捡起他那根实心的铁花棒,捡得毫不费力。

    老铁匠更是诧异,没想到一个姑娘家有这等手劲。齐蔚兴致勃勃地,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便从方炉里舀起铁水,迎着灼热的铁花跑至花棚下。

    她用力一击,那铁水飞溅得比其他人的都更高,“蕊蕊,你看!”她指着铁花,回头,发现围观的人们都在瞧着她。

    “再打一个!”平蕊挥着手喊道。“再打一个!”周围人都跟着起哄。

    “师傅,我这是盛情难却,”齐蔚对想制止她的老铁匠道,“盛情难却啊。”她说着,绕过老铁匠,又去倒了一勺铁水。她跑回花棚,这次,她打得更稳,铁花飞起又四散而落。

    她兴奋地在花棚下跳起,她金丝勾勒的裙边便也跟着起起伏伏。

    齐蔚接连打了数次铁花,每一次,铁花都像从天上洒下的金粉。人们看着那铁花中央,仿佛看见一只渡上金边的红狐狸。人们随着狐狸高举的动作而欢呼,在铁花落下时,默默祷告来年的风调雨顺,或者喜乐安康。

    而这狐狸仿佛带着某种启示的旨意,代神祇回应千千万万虔诚的祈福。

    打了十几次,齐蔚终于累了。她放下花棒和木棒,在人们的目光跟着铁花落下之前,拉着平蕊走了。

    “好热、好热——”齐蔚将夹袄脱了,露出上身仿古的袒胸衫裙。

    平蕊踮脚在她耳边道:“蔚蔚,好多人在看你。”

    齐蔚环视一圈,发现有些人在有意无意地在扫她的领口。齐蔚大声道:“看就看吧,谁要是有别的心思,我就一拳打爆他们的头。”她挥了挥手肘,腕上丁零当啷的金镯子也遮不住潜藏在她拳头里的力量。

    平蕊大笑起,“好好好,还是你最厉害了!”

    她带着齐蔚去河边,看绵延的河灯从上游漂流而下。那些河灯还真是别出心裁,一盏盏几乎全无雷同。

    “看,那盏古楼灯,”平蕊指着一盏做成三层微缩小楼的灯笼,“那是万里钱庄在昭郢建的楼,说明放灯的人是万里钱庄的,定然许多人抢着要捞呢。”

    话未完,已经有好几根竹竿伸出,去捞那盏灯了。

    河两岸都挤了许多年轻的姑娘、儿郎,他们瞧着潺潺河道上的点点光亮,眼神里洋溢着雀跃与期许。

    一盏格外精致的紫莲灯笼悠悠飘下,招惹了所有的目光。那灯笼竟然是用真莲花瓣做的,在这寒冷的冬天,它还幽幽散着异香。

    “是瑶池里飘来的金莲吗?”有人问。

    灯笼里不知放了几根蜡烛,那紫莲的光华竟全然盖过了四周的光。它像是华灯里的王后,仪态万方地缓缓飘动。

    好多竹竿或鱼兜去捞那紫莲,可它简直像是活了,居然还会躲避。仿佛是江水在刻意托着它,谁也不准碰着。

    紫莲晃晃悠悠地接受着万众瞩目。它慢慢飘着,就在人人以为它要汇入小涵江时,它忽而停住了。停在了岸边的水草间。

    而一只“红狐狸”提着裙裾,俯身将那灯笼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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