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登庸计·下卷 > 伍拾陆(略修

伍拾陆(略修

    周大夫几乎是被平荻架着提进来的,他一诊脉,面色顿时惨白,“傍晚喝下的药正给公子祛寒,但公子这身子骨竟比过去还弱上太多,承不住药效。药也成了毒。”

    “那怎么办?”齐蔚追问。

    “扎针祛毒,腿上敷的药也换另一副,小灵,你去取药炉里的过来。平荻留下帮公子换衣,其他人都出去。”周大夫沉声道,“包括齐蔚。”

    “我留下帮忙。”齐蔚道。

    周大夫不答,他已经打开药箱,准备行针了。张伯枯瘦的手掌捏住齐蔚的肩,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她带离了内室。

    “张伯,我不捣乱!”

    张伯将她压在椅子上,道:“齐小姐,你的手一直在抖。”

    齐蔚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右手轻微地打着颤。她想止住,却越克制,颤得越厉害,“我、我是上过战场的,我不怕这个……”

    张伯给齐蔚倒上一杯冷茶,不言不语地站在她身边。

    周大夫在施针,人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只有蜡烛爆裂的细微响动,“啪”一声,惊扰夤夜。

    齐蔚盯着自己的手上的纱布,她数着那上边一道道的纹理,难以自控地想起张以舟被诊断出膝盖冻坏时,他开着玩笑说:“蔚蔚,或许我不该误你。”

    什么算误呢?也许在千盏花灯下,他回眸对齐蔚展眉解颐时,他就已经耽误了齐蔚的一生。

    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齐蔚清楚地知道,自己花出那一千两黄金,便已经咬死了这根没有弯钩的鱼线。

    “蔚蔚……”

    齐蔚猛然抬头,“他在叫我?他是不是在叫我?”她想进去,但总是被张伯拦在青竹屏风外。

    侍女将一个瓷碗端了出来,那里边是泛黑的呕吐物。周大夫在里边说:“没事,吐出来就好……”

    “这还没事?”齐蔚话一脱口,又咬住了舌。她想问问张以舟怎么样了,又怕自己打搅了什么。

    内室里,周大夫时不时喊平荻换针、补药。侍女也许是看见公子的伤口,手一抖,将一盆滚烫的热水扣在了地上,水纹蔓延,逐渐沁过屏风,浸湿了齐蔚赤///裸//的足尖。

    张伯命一个侍女进去收拾,屋内一时显得有些慌乱。

    嘈杂声里,张以舟除了那一声似有若无的“蔚蔚”,再没了其它声响。他总是隐忍而克制,再痛苦,都不会泄露一丝低吟。哪怕已经呕出了血丝,他也未曾有半分示弱。就像他羸弱的身体担住了半个雍梁,却从来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肯让人知晓他的倦怠。

    “真的没事吗?”齐蔚问。她扒着屏风,想看一眼,却被张伯抬手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缩回后头,见张伯半侧着身子看向房内,面上尽是不忍——他看着长大的小公子,正难捱地挣扎在生死边缘。

    更漏滴了半个时辰,周大夫擦着满头大汗步出。他盯了一眼齐蔚,忽而躬身请她移步到屋外。齐蔚心口被重重一击,她忐忑地跟出去。

    周大夫压着声音,道:“齐丫头,公子的身体犹如一根绷到极限的弦,许多药都不能用了。如此,他腿部的伤很可能染到大腿、腹部,甚至更多。若要保命,恐怕……要像先前那位大人一样,截去下肢。”

    “什么?”齐蔚惊得后退,撞在了张伯身上,“周大夫,你说什么?”

    张伯扶住齐蔚,道:“老周,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周大夫神色哀痛,但他必须提出这个问题。他急需一个回答,否则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他问:“齐丫头,你能接受吗?”他尽可能柔和,却依旧像是在逼齐蔚做十恶不赦之事。

    “这是齐小姐能决断的?”张伯瞪着眼道。

    “否则还有谁能决断?”周大夫反问。是啊,张以舟的家人都离开了,谁能为他做决断?

    齐蔚顶着牙关,站直了,道:“如若无法挽回,那便截。只要他能活下去。”她受伤的手还在打颤,话语却又快又稳。她定定道:“我一直在这,任何事情,我担着。周大夫,你全力救他,不必有后顾。只要他能活下去。”

    周大夫点头,道:“明白了。”他回到屋内,这一次,齐蔚不顾阻拦,强行跟了进去。

    侍女们已经极快地收拾干净了地上的污秽,齐蔚一打眼,看见张以舟干干净净地卧在床榻上,仿佛他只是小憩一会。可走近了,便会发觉他脸色苍白,半点血色都寻不见。仿佛月光也被冬风刺得碎了一地。

    周大夫掀开被子,刮除张以舟腿上坏死的血肉。一刀下去,张以舟仿佛终于感受到疼,他抓着床沿,痛苦地半弓起身。

    平荻和闻启在床边帮周大夫处理,齐蔚屏着呼吸,缩到床角,轻轻握住张以舟的手。“张以舟,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张伯同几个侍从搬来了一个铁盒,那铁盒打开,屋里顿时陷入死寂——那是一套锋锐的刀斧。

    “平大人……”闻启下意识看向平荻,却见平荻同所有人一样,在等齐蔚的反应。

    “没有办法了吗?”齐蔚怔住片刻,终是对周大夫点下了头,“只要、只要他活下去就好了……”

    周大夫取下一把薄刃的尺刀,用火炙烤了两面。

    “没事的、没事的……”齐蔚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也不知是谁在喟叹,那呼出的云气都让齐蔚觉得万分沉重,好像北境的雪山尽数塌方在了她的心口,让她哭都没有气力。

    周大夫往嘴里咬了一卷纱,抬起刀刃,他比量着位置,咬牙下刀。切下的一瞬间,他却又止住了,他将刀往地上一扔,吐出纱布,决然道:“赌一次,再赌一次……”

    齐蔚顿时哭嚎道:“周大夫,还能、还能救救他吗……”

    周大夫转向她,狰狞的血丝爬在他眼睛里,“我穷尽一生钻研医理,不应被同样的绝境困死在一条路上。那是医者的失职。”他猛然挥开针卷,一针针扎在病人两腿上。

    刘鲲失去双腿后凄然的神色,叫那时为他动刀的大夫都夜不能寐,周大夫也是其中之一。此后消失在昭郢的神断大理寺少卿,更让这群大夫月月聚集在医局,翻着浩如烟海的医书,找寻一丝一毫的回旋之机。他们若进一步,病人便多一线机会。这是他们身为医者的仁心。

    如今相似的状况再次出现,但或许还有机会呢?大夫不是神,斗不过缠身的妖魔,但他们从来都不肯轻易缴械,他们总要拼尽全力,再争上一争。

    天色泛白时,周大夫带着满身的血,跌坐在张以舟床榻旁。

    齐蔚扑上前搀扶起他,她欲问,张嘴却不敢发出声音。周大夫疲惫地对齐蔚道:“齐丫头,你同公子可得好好的……”

    说罢,他累极,昏了过去。在天亮前赶来的太医提举易敦,僵直着腿在床脚坐下,他亦是委顿,却开怀道:“保住了,这回保住了……”

    ————

    齐蔚在半个时辰内,第八次揭开被子,检查张以舟的腿还在不在时,骆羌将她赶出了房门。“去,你出去待会,再憋下去,你都得怀疑自己的腿还在不在了。”

    “砰”,齐蔚没来得及反对,骆羌已经关上了门。

    齐蔚额头靠着门框,悄无声息地小哭了一会。这一晚上差点吓死她了,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要是张以舟没了腿,要怎么办。

    还好周大夫在要命关头,仿佛被神祇点了额头,寻着办法拼命挽回。齐蔚恨不能拜他做干爹,端水奉茶地孝敬。

    听说周大夫也是受了张以舟父亲的恩情,才肯从深山老林里出世,搬入繁华昭郢,照顾张以舟。张大人积下的功德,都在张以舟身上应验了。张大人真是好人。

    齐蔚哭的这一会,已经将她能想到的人全部感激了个遍。

    “齐小姐?”有人喊她。

    齐蔚抹干净泪,扭过头,见是着黑袍的永昶王。她看见永昶王头顶的尊贵玉冠,又想到他连夜催着一群太医来救命,立马要他跪一个。“草、草民齐蔚,代张以舟谢王爷大恩……”她此前没觐见过这个位置的人,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说话都说得结巴。

    然而永昶王根本不让她跪,他用胳膊托着齐蔚的手,将她搀起。

    “不必如此,”他道,“以舟乃国之重臣,亦是本王水乳交融的表兄弟,本王理应照顾。”

    他递给齐蔚一方手帕,浅笑起来,让他看着倒是不凶了。

    “多谢王爷。”齐蔚道。

    “无妨,”永昶王侧头,透过窗纱瞧了一眼屋内,道,“昨日本王见着你,便想送你一份见面礼,但金银环佩太俗,琴棋书画又不知你可喜欢。思来想去,竟不知什么礼物才好配你。你有想要之物么?只要本王能得到,皆可赠予。”

    这哪是送齐蔚啊,分明是借着齐蔚,对张以舟表心意。这点数,齐蔚心里还是有的。她摇头,坚决婉拒了。

    好在永昶王并未不快,他想了想,解下腰间一方金令,道:“这东西做工还算精细,值些许银钱,你若不嫌,收下可好?”

    这东西若说值银钱多少,齐蔚未必放在眼里,可它的价值绝不是钱能衡量的。齐蔚不敢接。但永昶王都这样放低姿态了,齐蔚也不敢拒。

    她挠着头,原地犹豫了起来。永昶王看她踌躇的样子,笑意更深,他不由分说将金令塞给齐蔚,道:“你能叫以舟动私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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