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登庸计·下卷 > 壹佰贰拾捌

壹佰贰拾捌

    见见?见谁?齐蔚不用想都知道。

    这王宫里,除了高怀熹的母亲,还有谁会想见她?恐怕是高怀熹的王妃。来者不善啊。

    朱璟面上闪过一丝不豫,但很快又压了下去,“请王妃进来。”她道。

    朱璟要在外人面前在维持体面。齐蔚暗忖。

    咋咋唬唬的王妃进来了。在跨进门时,她默默收住了手脚,慢腾腾地挪进来,大气也不敢出。“母亲——”王妃提着宽大的榴花裙,缓缓弯腰道。

    “起来吧,”朱璟道,“王妃前来所为何事?”

    “听闻王爷的至交好友远道而来,翡玉特来见礼。”

    齐蔚记得高怀熹是娶了雍梁的八公主,公主出嫁的金银首饰还是崎岚妆坊承制。也就是说,齐蔚间接赚了崎岚东家之一的钱,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此时朱翡玉还带着一根崎岚出的金簪。金簪上的小坠子轻晃,朱翡玉迎着朱璟的目光,怯怯地抬头,半弯眼睛打量齐蔚。那眼神里有好奇,有不服,甚至是隐隐的敌意。只是碍于朱璟在此,朱翡玉不敢擅动。

    “坐。”朱璟命人在她身侧,给朱翡玉安了座。

    “王妃。”齐蔚向她微微欠了身。

    大抵是发现齐蔚还得对她行礼,朱翡玉又挺直了腰杆,但她还是蚊子似得,问:“夫人何时与我们王爷结交的呢?王爷对夫人可谓意重。”

    这话里藏着坑。齐蔚微微笑道:“王爷声名远播,天下谁人不识他呢?我家夫君也与王爷交情匪浅。”我家夫君。齐蔚在心里默念了一下,其实还没成婚,这么喊是不是不合适?算了,管他呢,她也没干过几件“合适”的事情。

    朱翡玉意识到了齐蔚在避开她的话,不高兴道:“夫人既与张大人恩爱非常,又何必再招蜂惹蝶?”

    这指控可不小,但齐蔚懒得理,“王妃这是何意?还请明示。”朱璟在这呢,朱翡玉哪敢继续挑事。

    “真不要脸。”朱翡玉无声地动着唇。

    齐蔚只笑。朱翡玉在说“张大人”时,语气显然变了变。齐蔚想起骆羌曾说雍梁的公主也惦记以舟。估计这位要么就是那公主,要么就是其中一位了。

    按说齐蔚该觉得生气,或者至少有些不悦。但她没有。她好像看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为了小玩意哭闹,而非挑衅。

    难怪她祝高怀熹早生贵子,高怀熹说他要娶的人也还是个孩子罢了。

    这“孩子”似乎觉得朱璟随时都会凶她,所以一直不大说话了,只佝着背一直往嘴里塞东西,偷偷打量齐蔚。

    朱璟则一直在问雍梁的变化,聊齐蔚去过的地方。但,齐蔚能察觉出来,朱璟看似是问她,实则是旁敲侧击高怀熹的事情。

    朱璟对高怀熹去过哪,做过什么,都了如指掌。除了他和齐蔚相处的日子。

    高怀熹似乎想了许多办法让谢昂闭嘴,或者干脆让谢昂也不知他与齐蔚的事情。例如,高怀熹带着亲兵上山救齐蔚时,他将谢昂绑在了山下。

    朱璟很想补全高怀熹在她这里的空白,于是逮着齐蔚问。

    但,齐蔚是高怀熹的朋友,又不是朱璟的……高怀熹不想说的事情,齐蔚当然更不会说了。她有很多办法打太极,让朱璟一无所获。

    这场“亲友小聚”,只有谢昂一个人轻松,他只想吃海味,时不时在齐蔚手上蹭蹭,或朱璟那凑一凑。

    但每次朱翡玉想摸他的头,他都会阴森森地对她笑,吓得朱翡玉缩起手脚。

    最后这场各怀鬼胎的小聚以高怀熹的到来而结束。高怀熹揭开珠帘,带着怒气向朱璟请安。而后说张以舟在宫外等齐蔚,许久不见她出去,方才拜托高怀熹进来寻她。

    张以舟赴的宴可比齐蔚的复杂,他哪有这么快回来寻她。高怀熹是在找理由而已。

    朱璟和朱翡玉都知道高怀熹在说谎,但她们谁也没戳破,任由高怀熹领着齐蔚出去了。

    “王爷,晚些回母亲这用饭吗?”朱翡玉在背后问。

    高怀熹头都不回,“不了,公务繁忙。”

    穿过枇杷树,走出凤仪宫的第一重门,齐蔚观察着高怀熹的脸色,问:“微白,你还好吗?”

    高怀熹迈进的步子停了停,他落下目光,瞧着齐蔚繁重的宫裙,道:“衣服沉吗?要不要换一身?”

    齐蔚笑起,道:“十几斤的长枪都能拿,还怕这个?”她穿着裙子很自如,不担心裙边绊脚,也不曾被披帛缠住,比很多常年穿宫裙的妃子、公主都走得更平稳。

    齐蔚摆动着裙子,道:“变通,一通百通。”

    “那行,走吧。”高怀熹转过身,又快步向着宫门走去。他似乎急于将齐蔚带出凤仪宫。

    但齐蔚几步跨到他面前,道:“你是不是在刻意避开我的‘醉翁之意’?”

    高怀熹被她拦住了,他歪着头端相着齐蔚精致漂亮的妆容,好一会,才道:“小齐,你原来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齐蔚呛住了。他们曾经无话不谈,连账本都是互通有无。可那时他们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没钱吃饭,而今一个差池,却可能导致万劫不复。境遇天翻地覆,人又怎么可能全然如昨。

    两人默然许久,高怀熹伸出手,想摸摸齐蔚的头,却到底是收住了。他道:“小齐,你是想让我看开些,好把病给治了,是吗?”

    齐蔚捏着衣边,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了?”她这次见到高怀熹,发觉他眼底的红血丝加重了。虽然与齐蔚说话时,还是轻松玩笑,但身上的倦怠却根本藏不住。她想再让张以舟给他开药,但张以舟说,药物对心疾只是治标,不能治本。

    齐蔚想找到高怀熹的病灶。高怀熹接触多的人,无非就那几位,齐蔚先从他母亲入手了。而那位冷漠的王妃,十有八九是高怀熹的病灶之一。

    “小齐,你可知我母亲和朱翡玉,方才为何不敢拦我?”高怀熹笑笑,仿佛在自嘲,“因为她们怕我发病。”

    “发病?”齐蔚急问,“你到底怎么了?”

    高怀熹弯了弯腰,带齐蔚折回凤仪宫的另一边,“小齐,我病了很久了,我一直是知道的。你让张以舟给我调的药,我也知是什么。可是治不好的,没有法子。浪费你们的好意了。”

    他们沿着石径小路,穿过竹林,抵达凤仪宫内的一处厢房。与其它地方相比,这显得老旧了许多,简直与富丽堂皇的凤仪宫格格不入。厢房似乎是一个年轻男人的书房并卧室,陈设简单,但从笔墨纸砚,到文玩武器,件件都大气昂贵,只是件件都上了年头。

    高怀熹站在门口,并不走入,道:“这是我父亲的居所,与二十二年前,完全一样。王祖母和我母亲,不允许任何人变动其中任何地方。”

    二十二年前,高怀熹的父亲已经成家并入朝为官,但他依然住在王后的寝宫,并未另外开府?甚至如今朱璟和高怀熹能自由出入凤仪宫,也是件怪事。

    高怀熹猜到了齐蔚的疑惑,道:“我父亲生来不足,加上王祖母在战争里失去了第一个孩子,所以她一直留我父亲居住在此。王祖父也是答应的。直到我父亲有了我,方才开始在王宫附近开府。但,王府刚刚筑基,我父亲便生了重病,没多久就离开了。王府再也不会动工了,王祖母要求母亲带着我,留在凤仪宫。母亲日复一日地思念父亲,加上王祖母待她并不好——王祖母不喜欢我母亲,她想要的儿媳不是我母亲这样的。我母亲远离故土,独受煎熬,她开始渐渐将我,当作我父亲的延续,甚至养了谢昂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习的字是父亲的,穿的衣是父亲的,连喜好都要与父亲相同。有时我会分不清,我究竟是高景安,还是高怀熹。”

    他捏起落在门槛的几片竹叶,埋进了门廊下的土里,接道:“我第一次反抗母亲,是我偷跑离开宫,逃去泉宁的时候。那时我碰上刺客了,而你救了我。我很高兴能认识你,与你度过六个月。那六个月当真是我一生最好的时候。可是,母亲疯了似得催我回宫,催到失去耐心。我一日不回,她便杀死一个同我长大的宫人,或者侍卫,甚至是好友。”

    齐蔚记得在泉宁最后的那段时间,高怀熹一直忧心忡忡,她还以为他只是在为回家而烦恼。

    “我以为母亲只是吓唬我。于是她将三颗人头送到了泉宁。那是我最喜欢的嬷嬷,和我的奶娘,以及帮我出逃的侍卫长。”高怀熹数了数,道,“直到我回到王宫,她一共杀了二十三人。”

    “小齐,”高怀熹看着齐蔚,无力道,“也许我回宫时,就已经病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母亲也是受害者,我该拿她怎么办呢?我入朝为官,争名夺利,我要得到王祖父的圣眷,要做九五至尊。因为母亲说,我父亲将她娶来上北,是要她来做王后的。再后来,我深陷朝局,再也无法自拔。这座王宫,都成了我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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