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登庸计·下卷 > 壹佰贰拾陆

壹佰贰拾陆

    足有两个燕山太极宫大的金殿内,伫立着九根高耸的龙柱。上百名红紫不一的官员垂首其间,站在前头的是头戴九珠玉冠的高怀熹,还有七珠的瑞王高景铭。与他们齐平的臣子则是护国大将军羽策,以及白发白须的华戎行。这些人站在一起,抬抬眼皮,都能轻易地在上北掀起一场风暴。

    再往前,望上九层黄金阶,双龙托举的偌大王座上,坐着不容侵犯的上北国君。

    除去肌肤上的褶皱和银白的鬓发,他几乎毫无老态,根本无法叫人想象他已经年过七十。他劲拔的身姿宛如一柄重剑,将足下的狂龙死死压制,驯服成他的坐骑。他端坐高台,投下的目光却让人觉得有千斤重。

    他就这样冷漠地审视着张以舟,许久都未发一言——他在等张以舟下跪。

    张以舟入殿后,只行了外臣的揖礼,齐蔚跟在他身后,则只做万福。

    来之前,齐蔚问张以舟她需不需要学点宫廷礼仪,以应对上北。张以舟说不必,对谁都至多行万福,有礼有节即可。

    张以舟说得轻松,齐蔚还以为没人会为难他们。怎料一路都是为难。

    高致晟身上有一股至尊者的威压,他单单是独坐高台,便已经让人畏惧到腿颤。如果不是张以舟顶头在前,齐蔚很可能就给高致晟跪一个了。

    但张以舟昂然立在那,她亦不能丢了气节。

    不知过去多久,张以舟先打破了僵局。他道:“外臣千里而来,略备薄礼,请王上海纳。”他说着,举起了巴掌大的木盒。

    那只是一个市面上最普通的木盒,算来也不过几钱。张以舟捧出时,便有上北朝臣讥讽雍梁无礼小国,上不得台面。

    但奇怪的是,高致晟点了头。内侍从张以舟手里取走木盒,跪上高台,捧给高致晟。

    没有人知道木盒里装的是什么,他们只看见高致晟打开之后,又合上。再抬头,只问:“谁人与你同行?”

    “吾妻。”

    高致晟点了点头,随即起身,矫健地走入了珠帘后头。

    侍从跨前一步,高声道:“退朝——”

    “这就退了?”齐蔚看着大臣们三五成群地离开,有些懵了。

    张以舟笑问:“还需要做什么?”

    “不是谈领土分割?”

    “这才刚刚见面,何必着急?”张以舟道。

    “小齐——”高怀熹甩开与他惺惺作态的高景铭,快步过来,“去我那下榻吧,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好……”齐蔚一个好字还没应完,迎面来了一个公公带着数个婢子。

    “王爷,王上请两位在宫内安顿。”那公公面无表情道。

    高怀熹皱眉问:“在王宫内?”

    “是。”

    张以舟对此仿佛早有所料,他毫不意外,“那便叨唠了。”

    “那我今日也留宿王宫。”高怀熹道。

    宫人引着张以舟和齐蔚去另一座殿内,兜兜转转地跨过一道道宫门,绕得人头晕。

    “王爷,你们这好大啊。”齐蔚道。

    高怀熹耸耸肩,道:“就那样,住久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要去的海怡轩在王宫东边,往北靠近御苑,往南则是藏书殿。有时大臣禀事,过了戌时到宵禁时分,不能出宫,便也在海怡轩留住。等卯时后,方便从东南门离宫。海怡轩出大门往大池子走,是后妃们的居住地。我今晚就住王祖母生前的凤仪宫……”

    高怀熹向他们随意地介绍着。齐蔚心下微动,戳了戳了张以舟的手背。张以舟不着痕迹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指,又迅速松开了。

    他们都心下明了,高怀熹是在告诉他们出宫的路线。所以高怀熹也认为,他祖父将他们留在宫内,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穿过一重重金殿,终于到了海怡轩。这地方虽只是朝臣暂留之地,但一样金碧辉煌到过分。相比之下,雍梁永昶王府简直是平头百姓的小宅子。齐蔚心想。

    “惊呆了?”高怀熹嘚瑟道,“办完事,去我府上坐坐?叫你看看什么是有钱人。”

    安排给张以舟和齐蔚的是一套带正厅和多间厢房的小宅。婢女们将他们的行李放入屋时,高怀熹喊住抬妆盒的婢女,道:“哎,分开,放那边去,他们还没成婚呢。”

    “定亲了!”齐蔚道。

    高怀熹摊手道:“那也是没成婚。”他说着,忽然一步走近,抬手捏走落在齐蔚肩膀上的玉兰花瓣。

    他靠太近了,但齐蔚没有躲。

    “不要信任何人,包括谢昂。”

    他果然是有事要说。

    ————

    高怀熹陪他们到海怡轩后,没多久便被人叫走了。说是王妃在凤仪宫等他。

    齐蔚收拾完东西,把宫人都推出了屋外,让他们不必就近伺候了。门一关,齐蔚迅速贴地敲敲有没有地道、爬房梁检查有没有探子,再把四周都察看一遍,确定没有异样才终于松口气。

    “高致晟也太吓人了。”齐蔚往靠椅上一摊,说道,“我看他在的时候,上北的人都紧张万分,仿佛铡刀随时要落下。”

    “高致晟雷厉风行,且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对任何谬误都会严惩不贷。曾经有户部官员算错一项用度,便被高致晟当庭腰斩。故而上北朝廷上下,都如履薄冰。”张以舟翻开桌上的杯盏,倒了两杯水出来。

    “等等——”齐蔚挡住水杯。她从发髻上摸出一支银簪,先试了毒,才让张以舟碰。

    张以舟失笑道:“他们不会在此时动手脚。”

    “万一下了什么半月后才毒发的东西呢?”齐蔚又谨慎地用簪子试了桌上的果品、点心,“微白都让我们不要信任何人。”

    “好吧。”

    “你给高致晟送了什么礼物?大殿上隔了老远,也没看出他喜不喜欢。”

    “高致晟喜怒不形于色,看不出也是自然。”张以舟剥了个橘子放到齐蔚手里,“我将万雪顷刻间覆灭的缘由告诉了他。”

    “什么?”齐蔚被橘子噎住了。

    “小心些。”张以舟拍着齐蔚的背,让她咳出来,才继续道,“万雪的军事力量比魏远更胜一筹,可他们却被魏远如此迅速地剿灭,无论怎么想,原因都只有一个。”

    “万雪、万雪有内鬼?”齐蔚问。

    “没错。”

    “这个内鬼得位高权重吧?”

    “十分位高权重。”张以舟没有卖关子,他直接告诉了齐蔚内鬼是谁,“是顾时遥。”

    “顾时遥?怎会是他?他不是一直在帮万雪国君站稳脚跟,重振万雪?他还是那个国君的老师。”

    “对,但换个思路看。正是他前往上北,将前国君云台稳住的局面打破,送云泽上位。随后便开始激化新贵与老臣、高门与寒门之间的冲突。他利用我们消灭了窦铎峰,让反对云泽的人闭口。但这何尝不是削弱了万雪的军备?”

    “所以他是魏远的人?”

    张以舟没有回答,他问:“再次回到锁澜关战役,蔚蔚,你认为最终的胜利者是谁?”

    齐蔚摸着下巴,道:“万雪失去了十万军队,肯定不是胜利者。我们拿回了云门,又拿下了云外天,此后对万雪地界和魏远都有了防范的条件。看起来我们似乎是胜利者。不过很奇怪,如果顾时遥是魏远的人,那么他不应该把云门赔给我们才对。他把云门还给我们,似乎不只是为了杀窦铎峰,还为了今天,让我们对闯入万雪的魏远有所防范。他不希望魏远得到万雪后,实力远超我们。难道他是我们的人?”齐蔚看了一眼张以舟,又低下头思索,“不对,他是为了让雍梁和魏远形成微妙的制衡。”

    齐蔚一拍手,道:“锁澜关战役,最终的胜利者是顾时遥!他这完全是一箭多雕。”齐蔚猛地站起身,“魏远以一国之力,直接吞并了万雪,恐怕上北此时最提防的就是他们。若非魏远吞并万雪之举,以上北的军事实力,高致晟根本不屑于御驾亲征顷海湾,对战魏远。也就是说,万雪是一颗蜜糖,也是一口□□。魏远得到万雪之后,雍梁与上北将会同时将剑锋对准他们。”

    “聪明。”张以舟肯定道。

    “这样魏远便被制住了。还有,在我们开始征战燕山之时,万雪那一带并没有趁机挑起战事。原本你还担心万雪作乱,所以军需用粮,你没有选择从昭郢调,而是很早便开始在南都准备。”

    张以舟点头道:“嗯,的确如此。”

    “也许我们攻陷燕山,是顾时遥乐见其成之事吧?”齐蔚道,“雍梁得到龙霆虎兵,他更是要为雍梁叫一声好。因为——”齐蔚抬头与张以舟对视,道,“顾时遥希望看见三方势均力敌,斗得三败俱伤。他不属于三方任何一方,而是夏疆,或者岐南!”

    这是逐鹿的战场,人人都下意识以为最终会如春秋战国时,由某一国一统天下。但,夏疆虽未能形成国度,其中盘踞的势力却也是不容小觑的枭雄。而岐南,岐南国灭了,可他们庞大的财富甚至是“龙气”,都还隐藏在某一处。他们的复国教团甚至已经在顷海湾坑杀了三万人。

    “那么顾时遥究竟来自夏疆,还是岐南?”张以舟问。

    齐蔚回答:“我认为更可能是岐南。因为岐南复国教团帮魏远夺下顷海湾后,坑杀了三万人,这显然也是留给魏远的坑。”

    张以舟拉住齐蔚的手,道:“蔚蔚,你的剖析全部正确。”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你今天用什么向高致晟证明呢?”齐蔚灵光一闪,道,“我们攻打云外天时,万雪没有及时反应。个中缘由当然可能是顾时遥给我们放了水,但我们当时谁都不知顾时遥并非万雪的人,而你又向来不打无准备的战。所以,你在万雪有耳目,对不对?”

    张以舟笑了,道:“很对。我的耳目在六日前,给我送来了一枚玉章。这枚玉章是云泽死时握着手中的,原本这枚玉章属于顾时遥。玉章雕刻十分精巧,最关键的是,玉章上有异香。这是岐南王室独特的烙印。传闻岐南初代国君喜好制香,他曾研制出一种独特的香料,令人闻之难忘。因用料难寻,秘方独特,难以复刻。所以岐南王室在给每一位子孙准备降生礼时,都会将此香浸入其间,以此形成独特的印证。这股香味,便是你小时候碰见的神秘人身上的香,也是我给你的那瓶药物的香。外藩因缘际会,得到了某位岐南王室子孙的物件,并将其当作香料融入药中,这才是的药中含奇香。”

    “能从这玉章上看出顾时遥的身份吗?”

    “能。”张以舟顿了顿,道,“玉章上有名讳,指向岐南最后一任国君之孙,王储之子,王太孙祁清越。”

    “若是这样,那么顾时遥的确有理由挑起五国斗争。五国彼此消耗,对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齐蔚说道。知道了顾时遥的身份,她忽而便对顾时遥厌恶不起来了。“这是岐南来讨债了啊。”

    ————

    北方,荒漠。

    太阳高悬,灼目的光线炙烤着沙粒,马匹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在付出寿命。在烈日下赶路的一行人,已经换了三次马了。

    顾时遥将一囊水从头顶浇下,片刻后,兜帽又一次被晒干,开始散发混着浊汗的难闻气味。

    顾时遥讨厌北方。

    这里要么是冰寒的大雪,要么是烈日炎炎,哪一样,都令他难受至极。他想回南方,回那座终年如春的宫殿,可那是他穷尽一生都无法回去的地方。

    顾时遥干裂的手掌在腰带上摸索,却没有碰到那枚玉章。

    对了,被云泽扯下了。这孩子实在是太傻,至死也不愿相信先生会杀他。他踉跄着扑在顾时遥身上,睁着迷惘的眼睛,求先生为他答疑。

    可是先生没有给他答案,先生只在他的胸口又补了一刀。

    云泽,你可以恨先生,就像先生恨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祖祖辈辈一样。只是先生从屠戮中苟活了下去,而你,再也没有机会寻仇了。你带着先生的玉章,被掩埋在了终年不化的雪垢里。

    不对。顾时遥笑了笑。云泽,你死后也不会安宁,你大抵会被人刨出尸体,被细细搜刮,再鞭尸,再受辱。你可是亡国君主。亡国之君哪怕一死,也难逃身后的纷扰,不是吗?正如岐南的亡国之君,自刎城下,依然要被分尸,被示众。

    玉章大抵已被送往哪位君王手里了?也好,叫他们知道,祁清越没有死。岐南,来讨债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