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来的?怎在这吹冷风?”高怀熹几步过去,想替齐蔚推轮椅。然而贺知漾狡黠地笑起,支手便将轮椅连同齐蔚,拎着走向他那过分修饰的军帐。
齐蔚熟门熟路地揭开帘子,方便自己和贺知漾进去。她对落在后头的高怀熹道:“我、我们刚、刚来……饭、饭菜上好……没有?”
高怀熹无奈笑笑,传令给厨子上菜。他进帐里时,齐蔚与贺知漾已经围桌坐好了,一副等着吃饭的模样。
“张、张大人……给你送了、点礼物。”齐蔚说着,侧身将轮椅扶手上挂着的两个虎头包取下。“养、养身体……很贵……你、你吃。”
“他给我送礼做什么?我又没请他吃饭。”高怀熹不悦道,但还是将东西接过,搁在了案桌上。
“你、你现在、吃、一、一点。”齐蔚挪了个杯子,倒上滚烫的热水,意思让高怀熹泡着喝。
“我还必须收下他的礼是吧?”高怀熹当然知道张以舟给他送礼做什么,但就是心里不痛快。张以舟整得好像他跟齐蔚是一家人一样。很烦。
一旁等饭吃的贺知漾看不下去了,骂道:“给你吃你就吃,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你谁?竟敢对本王嚷嚷。”高怀熹骂回去。
“你……你们……”齐蔚拍了拍贺知漾的胳膊,又拉高怀熹的衣袖,“听、听我的。你坐下。你泡、泡药。看、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哪有面子?”贺知漾扭头冲齐蔚道。
“那我的面子呢?”高怀熹质问。
“……”齐蔚做好一个受气包的职责,闭上了嘴。幸好他们俩还是听齐蔚的话,一个抱臂坐着,一个打开虎头包,抓了药出来。
张以舟说高怀熹双目间的郁结之气比在沉鹄关时,消减了许多。他按症状,又开了两服药,嘱咐齐蔚,让高怀熹继续喝下去。此药虽不能解他心结,但至少养他身体。
齐蔚盯着高怀熹泡上,喝了几口,方才松了口气。
桌上已经摆开了七八个菜,贺知漾宾至如归,不用人招待便先开吃了。齐蔚抬手捧鎏金的碗筷,却被高怀熹抢先,他盛好饭,每个菜都夹上一遍,再把堆高的一整碗饭菜放在齐蔚面前。最后擦干净一把金勺子,放在齐蔚手里。
“我、我可以……”
“你不可以。”高怀熹点着她的手,道,“瞧你抖成什么样,用勺吧。”
贺知漾道:“又不笑你,你怕什么?哪怕笑你,也不耽误你吃饭。”
“哦……”
齐蔚两只胳膊上的伤口尚未愈合,手拿东西时,总是轻微打颤。她已经尽力掩饰了,但估计也就她觉得掩饰住了。
桌上的菜式一半都是上北的,另一半是雍梁泉宁那边的。齐蔚心下一动,想起高怀熹过去曾说要带她试试他家乡的菜式。那时齐蔚以为他是泉宁人,举着糯米饭团说,这不就是吗?高怀熹笑而不言。这会,他果真邀请齐蔚吃上他的家乡菜了。
自从龙霆虎兵的牛羊肉吃完后,齐蔚已经很久没开过大荤。她闷头用勺挖着碗,吃完一点,高怀熹便换筷子给她夹一点,有时贺知漾也给她夹。齐蔚莫名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孩子,被他们俩照顾着。
而且,齐蔚发觉,这桌上只有她一个人吃相不好,饿起来不管不顾,什么都往嘴里扒。高怀熹与贺知漾都是慢条斯理,一筷一筷细嚼慢咽。
高怀熹宫廷出生,又吃惯了山珍海味,如此动作完全合理。但贺知漾……齐蔚沿着碗沿偷看她,然后被贺知漾逮个正着。
贺知漾冷笑道:“怎么,没见过老娘吃饭?”
齐蔚迅速摇头。
贺知漾又道:“吃个饭而已,好似谁不会一样?王公子弟真觉得自己登仙喝琼浆玉露呢?”
“你吃不吃了?”高怀熹要赶人了,奈何齐蔚先按住了他。
“她、她……不是、骂、骂你。”齐蔚造了什么孽,都结巴了还要劝架,“她骂、骂司马。”
张以舟同齐蔚讲过贺知漾的生平。他说贺濯只有十几个女儿,所以贺知漾幼时作为质子被贺濯送进了王宫,做司马朝胤长女的伴读。因此贺知漾粗犷归粗犷,偶尔说话,却透出一股书卷气。估计她和高怀熹相似的礼仪,便是那时在宫廷里学的。
但贺家一直被司马朝胤打压,想必贺知漾在宫廷的日子并不会太好过,否则贺知漾也不至于如此憎恶司马家。
贺知漾听齐蔚一语道出司马家,便知她是查过自己。但贺知漾无所谓,反正她的生平早晚要写上史册,供后人拜读、神往。
高怀熹这,自然也查过贺知漾,齐蔚一说,他便明白。看在齐蔚的面子上,高怀熹懒得计较,只是把饭菜往齐蔚这边挪。而齐蔚又挪到三人中间去,努力做到持正公平。
“哼。”贺知漾几乎冷笑了一整顿饭。
在齐蔚的粉饰太平中,三人最终是把这顿饭吃饭了。
夜幕降下,齐蔚准备与贺知漾各回个营帐了。高怀熹将一个食盒挂在齐蔚轮椅扶手上,道:“你拎回去,慢慢吃。”
“是、是不是,给张……”
“不是,只是让你吃了还能兜着走。”高怀熹道。
“死、死鸭子……”
“拿着吧,我吃不完的东西罢了。”高怀熹耸耸肩。
“喂,”贺知漾突然插入,道,“跟你说点事。”
齐蔚转动轮椅,道:“好、好……”
“不是你。”贺知漾说着,手腕一转,将齐蔚推出了帐外。
“我?”高怀熹挑眉看向贺知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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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漾果然不是白帮忙的,吃饭只是她顺道的事情罢了。
齐蔚独坐在外头,竖着耳朵偷听,但什么也没听着。高怀熹这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军帐又宽又大,比贺知漾的还大两倍不止。他们往里头一走,任齐蔚怎么听都听不到半点声响。
不会是强占微白吧?齐蔚嘎嘣嘎嘣吃着食盒里的煎鱼脆饼,大胆揣测着。但是作为高怀熹,他不是已经娶媳妇了吗?张以舟说是雍梁的公主呢。不过贺知漾有很多男宠,但她从来都不算是喜欢男人,于她而言,男人是一件使用物,一件战利品,就像随时可以换掉、丢弃的刀穗。她要是真看上了,巧取豪夺也不是不行。
万一她真对微白动手,齐蔚要不要救微白?齐蔚以为得救一下。于是将吃了一半的脆饼放回盒子里,悄悄去掀军帐。
里头怎么一片黑?齐蔚顺着黑色,抬头往上看,看见墨黑的衣襟、硬挺的下颚,以及贺知漾七分嘲讽三分挤兑的脸色——齐蔚被当场抓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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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漾并未将高怀熹怎么着,齐蔚便猜他们是聊了军机要事。考虑到骆羌定了第二日向珞河开战,齐蔚以为是贺知漾有什么对付珞河的好法子。
然而攻城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围困珞河,再靠云梯和床弩登城。绝顶聪明的谢卿被方渝斯在廊城伤了一刀,早已经力不从心。他带着珞河三万人,只是负隅顽抗罢了。
谢卿是与姚若周齐名的大儒,无论哪一国都会对他礼遇有加,只可惜他执着在了燕山,要为燕山守忠。
贺知漾说,燕山前朝被灭时,谢卿便打算殉道。但司马朝胤一介农夫却通晓谢卿的文词思辨,令谢卿再次坚信孔夫子的有教无类没有错。于是他便留下了,走遍燕山教导学生。
“你、也、也是……他、他的学生吧?”齐蔚问。
贺知漾不答,她挥刀义无反顾地,破开了老师的城门。她进入珞河时,谢卿坐在竹辇上,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眼。
高怀熹说,谢卿怀里捧着一柄刀,是留给贺知漾的。并附言道,很抱歉他这个老师,让她知晓天下之大,却不曾赠她对抗天下的刀。
“她、她什么……反应?哭了、哭吗?”齐蔚想知道。
高怀熹道,那怎么可能?她霸道成这样,还会有哭的时候?贺知漾没什么反应,谢卿的尸体还是骆羌派人收殓的。
怎会没反应?齐蔚很好奇,谢卿会不会令贺知漾石头一样的心产生些许裂隙。可惜攻城时张以舟不放心她,推着她回了大本营。
但大本营也并不安全。
有一群装成昭翎军模样的人趁着雍梁出战,混入了大本营。他们是向着齐蔚来的。
张以舟的近卫将他们尽数拿下了,但没能阻止他们饮毒自尽。闻启检查尸体时,从他们脚掌上龟裂的纹路,推测他们来自夏疆。
“但、但……韩江月,不是、摧、摧毁了?”离开昭郢时,张以舟曾告诉齐蔚,韩江月已经找到了躲藏在夏疆,专门抓胳膊上有月牙之人的组织,并且将他们一网打尽。
张以舟将齐蔚抱在身前,始终没松手。他低眉道:“抱歉,并非一网打尽,有漏网之鱼。”
那时齐家进昭郢了,齐蔚担心自己的事连累他们。张以舟便说了谎安慰她,让她以为最大的危险已经解除了。
“没、没关系。”齐蔚眼眸中闪着刀光,她尚且不受控的手用力握着张以舟,“我、我,会,找到他们。”
还要杀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