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零捌

    齐蔚带着剩下的伤兵在山中兜转,绕着圈子耍燕山。他们好几次被燕山察觉位置,但齐蔚小聪明多,能打则打,打不过便跑。在全军的集思广益下,他们甚至给燕山反设了猎人抓野禽的陷阱,阻拦燕山的进程。他们这些做小兵的,没有大将的谋略,但有生存的伎俩,跟着齐蔚耍小聪明,简直不能更游刃有余。

    只是,再多的小聪明也救不了他们的疲乏。奔逃两三天,路上只能拣野果,再强的军队也顶不住。齐蔚常常走一段,便要检查人是否齐全。

    “头儿,我们何时才能出山?”葛尹捂着胸口问,“我们护卫龙霆虎兵撤离了,拖到前锋营离开了,也算完成任务了吧?上头会来救我们不?”

    “会的。我们已经做得极好了,上头一定会来救我们的,还会给我们犒赏呢。只是燕山不好对付,援兵破敌难。所以我们不能干等着,必须自救。”齐蔚坚定地回答他。

    其实齐蔚更大的指望放在自救上。珞河来的军队战力显然不同与其它,而且他们还有一个通晓兵法的太傅,战况恐怕并不明朗。

    齐蔚将自己设想在张以舟的位置上,面对不甚明朗的战况,她不会贸然出兵。想到这,齐蔚突然想明白了,燕山为什么紧追他们这几十人不放——因为张以舟就是没有出兵。谢卿想要用他们这几十人激怒雍梁,诱使他们开战。这是激将法。齐蔚不能让谢卿得逞,她必须尽可能地拖延下去。

    她第一天上战场时,张以舟便考虑过她身陷险境的状况。张以舟说,无论情况如何,齐蔚都务必尽全力保全自己的性命,哪怕受重伤、被欺辱,都断不可有放弃的念头。她一定要活着等到张以舟来救她,就算千难万险,他也一定会来。

    齐蔚相信张以舟在来的路上,此刻她要保全自己和所有人的性命。她计划一面周旋,一面带着人翻山,往逐江方向去。说不定,能躲开燕山,遇见他们另一支远征军。

    这会燕山追击他们的次数逐渐减少、来得也愈慢,估计是快要逃出谢卿的掌控了。燕山的山峦一重接一重,他总不可能在每座山里都挖出隧洞来吧?那得多大的人力物力?他选择提前出击,想必也是廊城这边的山相对容易开采的缘故。

    “快了、快了。”齐蔚鼓舞着众人,也安慰着自己。天上的启明星已经升起,他们这条艰难的路,也该到头了。

    齐蔚靠着启明星,再一次确定了方向。跋涉中,她忽然察觉哪里不对劲。

    “假亦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之间,看你如何抽丝剥茧了。”齐蔚想起张以舟说的话。

    太安静了,群山是野禽的领地,他们怎么越走越安静了?

    齐蔚猛然回身,大吼道:“全军!就地寻掩体!”话音一落,锋利的箭矢自四面八方如暴雨般落下,溅起鲜红的血珠——谢卿识破了齐蔚如何躲开他们,他反利用齐蔚的小聪明,将齐蔚诱导进了早已布置下的天罗地网里。

    “可恶。”齐蔚骂道,她扑向驻拐的袁向野,将他拖到了石头后。“老袁,撑住,再撑一下。”齐蔚折断射在他肩膀上的箭矢,匆匆往伤口处撒上药。

    袁向野拍拍她的手背,道:“齐蔚,你是真巾帼,我也不做假男人。”说罢,他忽地扣住齐蔚的胳膊,将她推进了石头的阴影下。他转头,丢开拐杖,探身到了掩护之外。

    数个伤兵看见袁向野的动作,也紧跟着暴露在敌军眼中。箭矢转瞬间便在他们身上落满了,可他们依旧没有倒下,而是艰难地,朝着离开的反方向奔跑、爬行。他们背离了启明星,但求能让身后的人看见黎明。

    齐蔚来不及阻止,她只能趁着箭雨偏移方向时,带剩下的人向着离开的方向奔逃。

    可是,沉默的、只会杀人的士兵一个个从灌木中现身,阻拦了他们的去路。齐蔚的脚步没有片刻迟疑,她旋着枪,撞入其中。她踏地一跃,凌空翻身,以极强的威势砸下长枪,冲乱了敌方的阵线。

    “全兴!带人走!”齐蔚嘶吼着,发出最后的指令。

    “头儿!”全兴宁愿与她一起死在这。

    “走——”齐蔚声嘶力竭。

    全兴涨红了眼,他咬着牙关,指挥剩下的二十余人以防御阵型从齐蔚破开的方向,争取撤离。

    齐蔚双手握枪,牙齿咬着一截两头锋利的断刃。她这辈子的武功都用在这了,混混棍术、回马枪、双刀破阵、降马纵横之术……甚至是贺知漾的□□,她都化在长枪里,拼尽毕生气力,迎接枪刃。

    她不惧死的无匹无畏,将包围他们的敌军都震住了一瞬,就这一瞬,令齐蔚得以长枪横封,扫倒一排人,给全兴他们争取到了突破的口子。

    眼看全兴他们离开,齐蔚再无后顾,她如猛兽一般冲撞敌军。断刃从盔甲之下,穿透了一名敌军的脖子。她飒然跃起,长枪画圆,卷刃的枪头刺倒数人。红缨甩尾,将吸饱的血都甩了干净。齐蔚崩枪在敌军胸口,肩回枪撤,向后一扎,枪纂刺透了从后袭击她的敌人。

    拔枪的同时,齐蔚向后下腰,躲开了一击,再回身刺枪时,她逐渐虚浮的脚底却被人猛踢撂倒,长枪瞬间走了空。一柄刀砍向齐蔚,这次,齐蔚再无余力去挡。

    刀锋斩落之时,“啪!”一条钢铁制的鞭子卷住了刀。长鞭似蟒蛇,将刀锋一转,猛地斩下了握刀的胳膊。

    “小齐?小齐?”银白的影子从远处奔来,翻身跃入敌军包围丛中。他从地上捞起齐蔚,慌张地将身上有的药丸塞她嘴里,撕下衣物包裹她四处淌血的伤口。

    “微白……”齐蔚半合的眼睛,映出了高怀熹,还有远处杀回的全兴他们。“援兵、到了吗?”

    “到了。”高怀熹干脆回答道。他一手搂住齐蔚的腰,让她紧跟自己,一手甩动长鞭与源源不断的敌人厮杀。

    齐蔚吊在高怀熹肩上,艰难地呼吸。她的四肢都已经失去知觉,她想她可以躺下了。可是,她没有听见大军冲锋的鼓声。

    齐蔚抬起头,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她发觉“援兵”只有高怀熹,和十来个上北将士,以及全兴又带了回来的二十余人。

    而他们要面对的,是不知数量的燕山兵马。

    齐蔚霎时明白,高怀熹是独自带了近卫赶来救她。她重新握紧长枪,挣脱高怀熹,翻身踢开了劈向高怀熹的一刀。

    “微白,你来做什么啊?!”齐蔚与他背对背,举枪防御。

    高怀熹面对铺天盖地的危险,却笑了出来,“小齐,五年前我从王宫偷跑出来,那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反抗母妃。而那次逃离,我得以遇见你。”他右手持鞭,左手握剑,一招一式皆穿透敌军的皮铠,带出飞洒的鲜血。

    “小齐,我一生最亲近的人都要掌控我、驾驭我,只有你待我不同。与你一起,我才觉得自在、快意。”分明身处死地,可高怀熹好似只是与齐蔚出游一趟,“你说,我怎能不来救你呢?”

    “微白,谢谢你。”齐蔚撑着高怀熹的肩,飞腿横扫,军靴上的金属锥刺倒了离他们最近的那几个敌人。落地时,她腿上流血,生疼。

    高怀熹托了齐蔚一把,问:“小齐,我们还有机会去夏疆去万雪吗?”

    “会有机会的。”齐蔚大声回答,“一定有!”

    灌木林中,鬼似地,生出一批接一批的燕山兵,他们对死亡没有恐惧,战力也远超寻常。他们踩着尸体涌向齐蔚与高怀熹,仿佛用尸体埋,也要将他们填就在这里。

    齐蔚与高怀熹身上挂的伤越来越多,而敌人却杀不完似得。高怀熹一度推开齐蔚,想要替她杀出一条路,命近卫带她离开。可齐蔚宁死不肯松开他。

    “冉微白——”齐蔚嘶哑着喊道,“你要我下半辈子生不如死吗?”

    “小齐……”高怀熹胳膊一抬,用护肩接了一刀,他忽地大笑道:“那么我们还是一道走!”

    齐蔚与他相互靠坐在地,道:“哪怕黄泉路上,我们也有个伴。”

    高怀熹道,“小齐呐,我设想过无数次死路,独独不曾想到这路上有你。若如此,也算喜事了。”他的剑与长鞭已经裂开了,那便扔了去。他扶着齐蔚,两人拄枪站起,再一次直面着潮水般的敌人。

    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任何一次进攻,都能将他们留在这里。但燕山被他们杀敌的威势震住了,他们只敢推着铁盾,缓缓靠近。

    “微白。”齐蔚喘息着,与高怀熹对视一眼,“能认识你,是我三生有幸。”

    呼号声中,燕山已经冲向他们。当两人筋疲力竭,被燕山一个接一个的壮汉压制在地时,地面忽而剧烈震颤起来。仿佛山神震怒,要将群山掀翻。

    地面大段大段地塌陷,瀑布断流,山溪改道。百年树木轰然倾倒,野禽惊惧地振翅逃离。山石和泥土混杂着滚落,敌对的两方此时已经无法开战,只能各自保命。

    地面坍塌到齐蔚和高怀熹身下时,两人根本无力抵抗,只能被填埋下去。

    齐蔚的意识也已经摇摇欲坠,她几乎窒息在泥土里。她好像看见娘了,原来死亡的时候,娘亲会来接她。齐蔚闻见淡淡的香气,原来真的像哥哥说的那样,娘亲身上的味道好好闻。齐蔚想先跟娘亲团聚了。

    只是可惜,她到底不能和张以舟白头。

    ————

    太阳升起时,张以舟踉跄跳下马,滑入山谷缝隙。他从层层掩埋的土里、从数不尽的尸体中,挖出齐蔚时,几乎以为他已经失去齐蔚了

    。

    “军医——军医!”张以舟疯了似得高喊,他按压齐蔚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揉着齐蔚的脸颊。“蔚蔚、蔚蔚、别留我一人……”

    张以舟这一生历遍离别,可他从未如此刻般,痛到骨髓里,痛得他声泪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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