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玖

    “不去攀个招呼?”贺知漾似笑非笑的。她大抵从两袋糕点便发觉了其中纠葛,难怪她跟齐蔚说男人如衣服。她开口的话,句句意有所指。

    齐蔚摇着头,只专心吃枣糕。

    贺知漾又道:“不如把俩男的都收了。男人嘛,若是好看,或者活好,那就不嫌多的。”

    她说话无遮无拦,惹得齐蔚涨红了脸,“我与高怀熹只是故友。”

    贺知漾不信,她道:“你怕什么,反正张以舟也是你买的,你是金主,你说了算。他要是闹脾气,你就给他抬个正房哄哄……”

    “你胡说!”齐蔚顾不了身份高低,猛然连名带姓地打断道,“贺知漾!你胡说!他、他怎么能做正房……不、不对,他就是、就是独一份的……”齐蔚都不敢想张以舟像贺知漾的那些男妾一样,委委屈屈地在她房门外等着被召见。他分明是雪月列松,生来皎皎于玄天,藏锋于山间,绝不可染半分泥垢。

    齐蔚被气得几乎发抖,枣糕被捏碎,细屑落满了腿甲。“还有,微白、高怀熹也是独一份的……他是我的朋友,你若再造谣,休怪我不客气。”

    贺知漾惹恼了齐蔚,反倒更觉趣味,她弹了弹刀柄,道:“这不是等你不客气么?”

    “你……”齐蔚几乎真要跟她打起来了,但不行。她是出来打战的。

    “咕咕——”

    几声鹧鸪鸣叫响起,贺知漾瞬间换了神色。刚刚嬉笑的模样仿佛只是一张面具,揭下,才是她真正的样子——是沉静的,肃然而威严的。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齐蔚好像又见着了,将贺濯咬下马的那只猛兽。

    贺知漾并不多言,只拔刀振衣,向着汾谷冲刺。她那件猩红的大氅猎猎如旗,指引了四面八方的枪戟。

    他们从空旷的平地奔向汾谷城,而谯楼上的瞭望兵并未向城内发出警示。直到他们疾驰至城下,第一波攻城开始,汾谷守兵方才匆匆拉起阵线。

    奚落的箭矢从城墙上射下,齐蔚一手旋枪挡住箭矢,一手拉着飞索往上攀缘。她身轻,手脚又敏捷,很快便飞上城头,迎面刺倒了三五个敌人。她在攻城的间隙,回头见高怀熹跟在她不远处。

    他大抵是觉得自己冒犯了齐蔚,心有愧疚,故而不敢靠近,只一直与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但齐蔚每次挥枪,都能瞧见他一副随时准备上前帮忙的样子,仿佛生怕她被自己的长枪绊了手脚。

    以前齐蔚能舞短棍,但用不顺长枪。她喝多了酒,非要拿着扁担与冉微白比划,却又被自己绊倒。齐蔚记得她摔倒时,冉微白来拉她,她便顺势将他也拉得仰躺下去。他们身下是绒毯一般柔软的青草地,抬眼是悠悠的高天云幕。那时齐蔚心怀发财的大梦,对自己终将腰缠万贯坚信不疑。而冉微白脱离了家中的束缚,以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明明也没隔上几年,但回忆起来,却像上辈子的事情。

    齐蔚抖动花枪,将红缨吸满的血甩干净,脑子里也不再多想。贺知漾说得对,战场上跑神,会要人命。

    那边贺知漾兴致勃勃,一人提刀杀去了高耸的旗台上,准备去拔燕山的虎啸旗。而齐蔚吹了声口哨,聚拢她队伍里的十个人。贺知漾给他们的任务是,杀入城中,打开东门,将大部队放进来。

    季方可近战可远攻,齐蔚令他带了两个弓箭手在城上掩护,她带着剩下七人,挂着飞索翻入内城。她单手撑墙,双腿一蹬地,利落地跳下城墙。她跃起时,与高怀熹对上了眼神,她先冲他笑了笑。

    那是一个安慰的笑意。高怀熹明白她的意思,犹豫一瞬,缩回了撑着城墙的手,他转身接住了一柄挥下的刀,与上北将士站在了一起。

    齐蔚已经不似过去了,她补上了她的短板,无需再“雇佣”高怀熹做她的打手。他们有各自的战场。

    汾谷这场战并不难打,尽管城内的确有埋伏,但张以舟也早已安插了内应进去。两方里应外合,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贺知漾便领着人闯入衙门,踢翻了知府的乌纱帽,宣布日后汾谷不姓“司马”了。

    知府告饶道:“日后汾谷便姓‘贺’,贺小将军要多少粮,我们便给多少粮!”

    贺知漾往衙门大椅上一坐,道:“别介,我哪敢啊。粮呢,本将军不抢,跟谁姓嘛,也不用着急。你拟个告示,通知全城,别跟着司马家混,更别想造反,本本分分过自己的日子就成。至于你,你还是大老爷,莫怕,乌纱帽而已,本将军也能给你。”

    齐蔚持枪站在贺知漾后头,面上凶神恶煞,心里却鸡贼地千回百转。她默默揣测着,贺知漾含糊了跟谁姓这个问题,估计是日后雍梁与上北定然要瓜分燕山。至于怎么瓜分,两国要考量的东西太多,一时还未定下。

    齐蔚心念一转,瞥了一眼笑里藏刀的贺知漾,忽觉得,说不准贺知漾也有自立为王的念头。

    她连反都造了,再当个国君,乃至皇帝,又算得了什么?

    贺知漾察觉了齐蔚在打量自己,她歪头笑了笑,仿佛在说,齐蔚若想要乌纱帽,她也能给。

    齐蔚其实志不在当官,无福消受贺知漾的“恩赏”。她默默移开了目光。

    天黑时,贺知漾将汾谷的安防布置妥当,便又领着七千人马潇洒出城了。

    他们在路上清剿了一支埋伏在山里的燕山军队,收割到一批粮草。贺知漾做主,当场宰杀牛羊,犒赏此次出征的将士们。

    于是上北与雍梁,还有原属燕山的龙霆虎兵,两百多年来,第一次载歌载舞地围坐,分食炙肉。

    篝火照耀下,不知是哪国军队,先拍着战鼓,唱起了一曲《大风歌》。这是军中流传甚广的雄歌,源自几国共同的先祖,他们自从军时,便学会了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将士们唱着、吼着,说着平生意气,向着毕生所求。

    浑浊的雄歌中,贺知漾用刚刚饱饮过人血的重刀割开牛身,她一边一个个喊名字,一边将炙肉抛给被点到的将士。“杜澄——金横竹——左桃——季方……”

    她一个个点着,连雍梁与上北的人都被她点到了。

    高怀熹靠在远离篝火的树根下,有些不可思议,“我祖母曾说,放眼天下,她看得上眼的女人,除了岐南那位裴将军,也就剩贺知漾了。我如今总算是明白我祖母为何如此。”

    齐蔚乍一下听见高怀熹提及岐南,莫名有几分心惊。在其他大人物之间,他们对岐南都是讳莫如深。她又想起,高怀熹似乎对岐南一直都是如此,从不避讳。貌似是因为他祖母经常提及。

    那位裴将军,是岐南国的女将军裴竹。史书上对岐南的记载都没留下多少,更别提裴竹了。齐蔚知道,也是因为她哥爱翻些角旮旯里的书目,发现了这个女将军,便当话本给她讲了。裴竹生于将帅世家,故而在不尚武的岐南,也保留了一身好武艺。听说在岐南王办过一场比武大会,最终拔得头筹的便是裴竹。岐南王并不计较男女,当庭为她配剑授封。

    后来岐南国破,这位女将军也被沙尘埋没了名姓。

    齐蔚远远看着贺知漾,道:“也许贺知漾会在史书上留下厚重的一刀,重到天下人都无法忽视。”

    高怀熹扭头看向齐蔚,道:“小齐,你也会的。”

    齐蔚半开玩笑道:“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我可不奢求留名。”

    高怀熹已经听齐蔚说了她是如何一步步从军的,虽然齐蔚没说最关键的原因,但高怀熹跟在君主身侧长大,多少能察觉些什么。但他从不勉强齐蔚,只道:“不论你有何难处,我都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齐蔚笑笑,并不说话。倒不是不信他,只是,齐蔚听张以舟分析过上北朝局,“淮清王”虽是高致晟的心头肉,但他在上北一样是如履薄冰。齐蔚何必给他徒添麻烦。

    没多久,三军休整完毕,贺知漾便发令回沉鹄关了。

    他们回到关内时,已是深夜。骆羌等人在等着他们凯旋,但张以舟不在。

    齐蔚没见着张以舟,有些担心他还生气着。送小温骊回马厩后,她便急着去找他。

    “急哄哄的,要去找男人?”贺知漾喂着马,问道。

    齐蔚可不接她这茬,行了个军礼就走。半路上又撞见高怀熹,他问齐蔚晚上在哪歇息,要不要他给她安排营帐。

    “微白,”齐蔚停步道,“我同时也兼张大人的近卫,所以夜间有宿处。”

    “哦,那你……你与他……”

    齐蔚明白高怀熹磕磕碰碰地想问什么,她目光朗朗,道:“微白,我很喜欢他,一直都很喜欢。”

    高怀熹愣愣地,“嗯……那他对你好吗?”

    齐蔚道:“若是不好,我还花两个铜板雇你替我揍他。你接不接这活?”

    “接。”高怀熹道,“小齐,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答应的。”

    齐蔚笑起,她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高怀熹独自站在原地,直到淅沥的春雨开始从云端落下。

    “王爷。”两年过去,依旧不见长的谢昂鬼魅般出现在高怀熹身旁。他踮脚高高举着伞,道:“小谢替你杀掉那个男人,然后我们把小齐姐绑回去,好不好?”

    高怀熹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谢昂的后脑勺,道:“没有本王的准允,不许靠近齐蔚。知道吗?小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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