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感觉自己的胃部都搅在了一起，甚至整个脏腑都缩成了一团。
如果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变成了末日，那么，这只贪婪吞吃活物的巨蟒原本应该是个人。
而正被它吞下去的羚羊，原本也应该是个人！
对于女人的出现，巨蟒连理都没有理会，只是它口里的羚羊蹬了蹬腿，让它吞的又快了些。
女人握紧了高尔夫球杆，面色铁青的移开视线，她尽量不看那条羚羊腿，一脸麻木的绕过了巨蟒。
因为停电，超市里昏黑一片，好在女人戴了头灯。
头灯的光芒划开一点点幽黑，但很快又落入更多的幽黑，空无一人的货架鬼魅般的立在黑暗中，但在人眼看不到的角落，却有各种细微的咀嚼声此起彼伏。
“罐头食品、罐头食品……”女人低喃着，绕开摆着小家电的货架，小心的往超市内部摸索。
突然之间，一声兽吼震得人心胆俱裂。
“昂唔！”
女人下意识的在两排冷柜间停下脚步，迎面对上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
在头灯光芒照耀下，那只体型庞大的东北虎抬起爪子，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冷柜，又对女人偏了偏头。
天崩地裂，不外如是。
女人面如白纸，冷汗涔涔，握着球杆的手僵硬如石头，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挡在胸口，衣服里面的小猫无意识的动了动。
见她没反应，东北虎再度咆哮，而后又抬起梅花形的爪子拍在冷柜上侧的玻璃上，又对女人甩了甩头。
“打……打开？”这次女人明白了，整个人再度从石头变成了活物。
她用属于人类的灵活手指迅速拉开冷柜玻璃门，期间连瞧都不敢瞧那只猛兽一眼，很快的，她的汗水便将背心湿透。
东北虎低低的吼了一声，再不看女人，支起上身将虎头探入冷柜，很快便刁出了一大块牛腱子肉。
隔着冷柜，传来属于猛兽的咀嚼声。
女人脱力般的开始发抖，但很快，她便颤声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宠物食品、宠物罐头在哪吗？”
东北虎嘴里叼着血淋淋的牛肉，抬眼看了她一下，而后往某个方向歪了歪头，属于捕食者的气场全开。
“谢，谢谢。”
女人声音哆嗦的抛下几个字，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了这两排冰柜。
她的眼前糊满了汗水，但却不敢抬手去擦，直到冲至宠物用品区。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张黑色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伸出水桶粗细、长满黑毛的胳膊，重重的击打在黑色胸膛上，发出猛烈的蛙鸣声，声音之大，甚至令货架都随之颤动。
那是一只比抢女人冰箱的大猩猩体型要小一点的黑猩猩。
它的眼睛在头灯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它挡在了女人和宠物食品之间。
除了通过它，女人再没有其他路可以抵达。
女人用力挤眼，将汗水眨掉，这一次她没有僵在当场，而是凶狠的抬起了高尔夫球杆。
“让开！”她像野兽一样的嘶吼，“把宠物食品给我！”
为了女儿，她可以对抗恐惧的本能，跟这只足有她体型两倍大的黑猩猩对峙。
她的女儿需要食物！
*
李多多正做梦被两颗巨大的香浓巧克力球包围，刚想美美开吃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鼓声。
声音很难听，巧克力球都变形了，让她不满的从美梦里醒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正在猛烈颠簸，上下左右东南西北，从各个角度被“翻炒”着，像一颗被铲子不停翻动的糖炒栗子。
“喵叽！”
怎么回事？
等李多多晕得都快要吐出来的时候，晃动停止了，温柔纤细的手指将她捧出衣襟。
“宝宝别怕，”吴丽伸手抚摸着我的后背，一遍又一遍。
“一只黑猩猩也敢来耍流氓，妈妈给了它一记断子绝孙腿。”她笑着说。
李多多眨眨眼，发现自己有黑暗视觉，在黑暗之中可以清楚的看到吴丽布满泪水的面庞。
李多多抬起小爪子搭在她胸口，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该安慰吴丽：“喵叽！喵叽！”
吴丽轻轻的拥着李多多，不停的抚摸她的毛毛，无意识的说：“没事，妈妈没事，妈妈把那家伙的卵踢爆了，妈妈没被它占到便宜，现在宠物罐头是我们多多的……”
李多多感觉吴丽有点神经质，无奈，她只好歪头伸出舌头舔妈妈，毕竟她已经没有人类的嘴唇，不能再亲她。
舔舔也是一样的，对吧。
吴丽泪水滑落，打湿了小猫的皮毛，但她很快便擦去泪水，弯腰拾起一样东西戴在头上。
下一秒，明亮的灯光从那个东西里冒出，驱走了四周的黑暗。
然后李多多就看到躺在地上双腿抽搐的那一大坨，一只黑猩猩。
“喵叽！”
是抢她家冰箱的那只吗？
李多多冲它呲牙，它毫无反应。
这时候吴丽已经将小猫放到货架上，自己解下登山背包，走到货架前往背包里装东西。
所有的猫罐头、肉干、猫粮，一样不落的进了包里，最后装到几乎拉不上拉链的地步。
因为挤满了东西，金属罐头甚至都不再发出碰撞声，吴丽试图将背包背起来，试了好几次都起不来身。
“喵叽！”
女人，量力而行，你不知道吗？
吴丽看了看小猫，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鼓作气将背包背了起来，哪怕腰背压得弯弯的。
她喘着气对小猫说：“多多，来，跳到妈妈手上。”
李多多担忧的看着那个几乎已经超过登山包承受能力的登山包，有点怕自己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下一秒，温柔的手指将她从货架上捞走，吴丽强势的把她塞进怀里。
从衣襟缝隙透过来的光线在不停晃动，李多多听到吴丽急促的呼吸声，她的汗水浸透了背心，而后慢慢打湿了小猫的皮毛。
不知过了多久，李多多突然听到了老虎的低吼。
有老虎？
全动物园的动物都跑出来了吗？
——老妈，危险！
李多多担心的从衣襟里钻出来，露出眼睛往外看去，只看到一只蹲坐在地板上，狂吃海塞间或冲吴丽吼一声的东北虎。
心都凉了。
极度危险！
然而吴丽却缓慢而不紧张的走过东北虎身边，甚至还有闲心把旁边的冰柜门一一打开。
快跑啊女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迟钝？
当李多多强烈担心自己吴丽会落入虎口的时候，她听到老妈对老虎说了一句话。
“谢谢您，您是个绅士。”
李多多：啊？
随着吴丽一步步远离猛虎，李多多惊诧到墙裂，伸长脖子去看那只动物，发现它非常人性化的点了点头，之后又开始低头猛吃，根本没有要攻击吴丽的意思。
这动物园的驯化做的还挺好？
一直到在她的角度无法看到那只东北虎，李多多才缩回脖子，隐约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呢？
*
女人步履蹒跚的背着重达数十斤的登山包，怀里揣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一步步回到居住的大楼。
站在消防梯前，她只思考了几秒钟，就开始走楼梯。
她没选择上，尽管往上艰难爬行几层就能抵达温暖安全的家。
她选择往下，去地下停车场。
“多多，现在我们要去找爸爸，”女人一边走，一边喘着气跟女儿交流，“爸爸在生物研究所工作，一定能把你变回人！”
地下停车场更加黑暗，黑暗而空旷，人类沉重的脚步声在这里引发空洞的回响。
女人一路很顺利的走到自家车位，期间没有看到半个人，也没看到任何动物。
指纹解锁车子之后，她先艰难的将背包放入后备箱，然后才坐到驾驶座上。
“呼、呼……”女人在驾驶座上大口呼吸，同时反锁车门、系上安全带、把女儿放在副驾驶上。
当看到女儿的一瞬间，女人无奈的笑了。
小猫柔滑的皮毛现在变得一团糟，还有些被她的汗水打湿了贴在肚子上，让小猫看起来像只落汤鸡。
女人取出纸巾，细心给女儿擦拭干净，小猫被她擦得喵喵叫，眼睛眯起，尾巴甩来晃去。
“爸爸一定会有办法的，”她温柔的抚摸着小猫，“虽然城里头没了活人，但爸爸所在的科研中心一定还有人类，妈妈带你去投奔光明。”
“喵叽！”
小猫舔了舔女人的手掌，舒服的趴到了座位上。
女人收回手，发动车子离开车库。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车库的角落，一只红眼老鼠悄悄的在车开走前，溜进了车底盘里。
*
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驶入空无一人的高速，吴丽呼吸彻底平静下来，她双手握着方向盘，把油门踩到底，路边风景像流光般的向后退去。
突然，车子一个急刹，伴随着刺耳的吱吱声，它迅速停了下来。
李多多从座位上直起身子：“喵叽！”
干嘛停车？不是要去找爸爸？
就见吴丽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原来在高速的慢车道上停着一辆车，车子正在不停震动，车里的东西在拼命挣扎。
吴丽用力扯开那辆车的车门，一头小猪掉了出来。
它的耳朵少了一个，头上鲜血淋漓。
而在那辆车的前座上，一头苍狼口里叼着半只猪耳朵，见到吴丽后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吴丽对那只小猪说：“快跑！”
小猪跑了，穿过高速路，从围栏边溜了下去。
苍狼吞下口里的东西，对吴丽露出狰狞的表情，一张狼脸满是恶意。
“碰！”
吴丽毫不犹豫的再度合上车门，把狼关在了里面。
她回到车上的时候，李多多还在看那只狼，狼爪一直在试图打开车门，然而车门的开启装置是为人类灵活的五指设计的，狼爪无法打开它。
“喵叽！”
李多多也冲那只狼呲牙，小样，叫你作恶！
但很快李多多便看不到关着狼的那辆车了，吴丽把车开了出去。
这一路上，吴丽只要遇到里面有东西的车子都会停下，有时会从里面解救一两只动物，有时却毫无办法。
就比如，一辆反锁车门的车里憋着头大象，尽管大象的身躯已经将车体撑变了形，然而它还是不能破开车钻出来。
吴丽用力拉着车门，门把手发出咔咔的响，门却始终打不开。
在她们再度上路前，李多多看到那头庞大的动物大颗大颗的掉眼泪，它的头卡在半碎的前挡风上，动弹不得。
它的长鼻并不能把车门从内部解锁。
任何动物的任何部位，都比不上人类手指的灵活度。
“抱歉，抱歉……”吴丽喃喃着发动李多多们的车子，咬着嘴唇，让车子像箭一般冲了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李多多才意识到自己感觉不对劲的是什么。
——动物园里可能跑出来一群动物，然而所有动物知道怎么钻进车子吗？
尤其那头大象是怎么钻进去的？它能进为什么不能出？
答案是：它原本不是一头大象。
很可能，它原本是一个人。
李多多蜷缩到座位上，开始微微颤抖，不能想象自己正在面对一个什么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