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锁

    我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掉眼泪,被我妈打,被同学骂,我的心硬得像铁,但周屿焕一记严厉的眼神我都觉得快死了。

    我缩在被子里,眼皮发胀,他把我捞出来,我的哭声不可控,断断续续的,他把我抱在怀里,我趴在他肩膀上,眼泪把他的衣服弄湿。

    “饿不饿?”

    “……饿……”

    “想吃什么?”

    “你的肉。”

    抽泣的动作还在,振得他衣领不停起伏,他单手解开领带,然后是扣子,露了点肉,“嗯,那给你咬一口。”

    露得很少,纯碎是由着我,想快速平稳我的情绪,而不加思索后的举动。

    但我脑海里的景象已经不局限于他露出来的这点,手指往他衣服里伸,顺着他解的那两颗,往下,解得那么顺手,他抓住我手腕。

    “温锁。”

    “嗯?”

    “别这样。”

    我的手顺着他的胸膛往上,勾住他脖子,“那我吃桥头排骨。”

    “还有吗?”

    “牛肉粉丝。”

    他点了外卖,半个小时后食物送来,我去洗了把脸,换了睡衣,头发总是往下掉,用手扎,撸了几把之后手指疼。

    他走到我身后,接过我手里的头发,从我手腕顺走皮筋,啪地一下弹到另一只手上,一左一右地绕起来。

    很顺手。

    “你给沈叙扎过吗?”

    “没。”

    “那你怎么扎得这么顺?”

    他把我袖子卷起来,“这又不是什么技术活儿。”

    “对有的人来说扎头发就很难,谈恋爱也难,我可以跟你谈恋爱吗?”

    “你谈过恋爱吗?”

    “谈过,一个晚上。”

    “那叫恋爱?”

    “嗯,我那晚可难过了,谁带我走我就跟谁好。”我吃了两口粉丝,又说,“但我现在觉得恋爱不是那么谈的,你教教我?”

    没指望得到他的回答,他也确实没回,他这种人,应该不轻易给出承诺,我见好就收,吃饱喝足往床上一躺,“我睡不着。”

    他把我家医药箱拿出来,把我的伤口清理好,“别乱想,把眼睛闭上。”

    我闭了眼睛,“我难受。”

    “因为今天凶你?”

    “嗯,以后不能再这么凶了。”

    “好。”

    我裹着被子挪到他身旁,“哄我睡觉。”

    他把灯关了,我睁开眼,视线短暂地黑暗之后,窗帘缝隙的光透了进来,他侧着坐,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放在我腰间,轻轻拍。

    “可我就是睡不……”

    “睡吧。”他说,“小宝。”

    .

    昨晚睡得很香,醒来时他已经走了,淋水太多还是有影响,我感冒加咳嗽。

    拿纸捏住鼻子走出来,看见我妈在客厅看合同,扔纸,边往外走边扎头发,她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合同,看几秒,还是没忍住,回头:“你跟周屿焕谈恋爱了?”

    “没。”

    然后看到桌上的早饭,我爱吃的,我妈爱吃的,这条街上最有名的那家豆浆店,还有饭后水果,齐全。

    头发绕到了手指,疼,干脆不扎了,走过去,摸了一下,热的,“他来过?”

    “嗯。”她好像很怕我跟周屿焕在一起,把合同放下,朝我走,“屿焕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人做事最有分寸,可你看现在。”

    “现在怎么了?”

    “他被你带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子?”

    “这些他不该对你做,也不该对我做,他要做的是把这些细心送到沈叙那去,你别做这样的人。”她情绪开始起伏,“你别做破坏别人感情的人。”

    “他跟沈叙已经分手了,而且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干嘛总是给人贴标签,我也没有搞破坏,一大早的,你让我安静吃顿饭不行吗?”

    “你吃得下去吗?”

    被这么一搅和,我确实没有吃下去的胃口,但为了跟她作对似的,拿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她把那袋包子全扔进了垃圾桶。

    “你干嘛!”

    “不论你跟周屿焕发展到哪一步,我要你现在就退出!”

    “我不!”

    滚烫的豆浆从我脖子上洒下来,出房门前的愉悦荡然无存,满腔的厌恶,一口包子卡在喉咙里,想吐。

    冲到洗手间,吐到胃里泛酸。

    看我这么狼狈,我妈好像冷静了点,靠在洗手间门旁,“我的生活就是被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给毁了,你永远不知道第三者对原配的伤害有多大,凭什么!凭什么永远都是你这样的人获胜,你跟你爸一个样,你们一个毁了我一个毁了沈叙……”

    她还没骂完,我站起来,冲马桶的声音哗地一下打断了她,“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生活也被你这样的母亲给毁了。”

    她一口气提在那里,不知道里面装着多少恶毒的话,最终没开口,拿着合同出门了。

    我收拾了几件衣服,转公交去外婆家,外婆跟外公因晚上吃什么吵了起来。

    “你说有病伐,念叨了两天说要吃鱼,个么买来了,跟我说吃鱼过敏,给放生了……”

    “放生到哪了?”

    “……他尿盆里,鱼在菜场就处理好了呀,回到家搞得到处都是腥味,喔唷,倒霉死。”

    外公也不甘示弱,“我吃鱼过敏!你个坏老婆子,想毒死我!”

    “你他妈的吃了几十年的鱼了,也没见你死,你现在折腾我来了是吧!”

    门没关,周阿婆很自然地听见了这俩老顽童的对话,开了门,冲里面喊一句:“哎哟,还没离呢?”

    转而看了我,走进来:“米米来啦!”

    “阿婆好。”

    “真乖,到阿婆家吃饭去啊,这里么主食都被扔了,没得吃的。”

    外婆把我拉到身后,“你们周家没后啊,天天米米米米的,你家的?”

    这话像是激发了周阿婆的想象力,眼睛都亮了,“可以啊,等米米长大了,跟屿焕结个婚,可不就成我家的了。”

    外婆拿起一旁的扫把要赶人,但又突然转头看我,“你喜欢她家那小子吗?”

    “我……咳咳……”

    突然被口水呛到了,咳了一会儿,再想解释的时候外婆已经跟周阿婆聊起了彩礼和嫁妆,我跟外公被关在门外,他被关纯属是自找的,我被关是因为连带责任。

    我俩坐在门口,外公说:“坏老太婆,想毒死我,私吞我的家产。”

    “你有家产吗?”

    “有。”他凑到我面前,“有两套房,一套在西湖边上,一套在西湖里面。”

    “什么时候买的?”

    “逛西湖的时候。”

    “你说的该不会是那艘船和那个凉亭吧?”

    “是房子,要送给米米的。”

    “米米不要。”

    “米米要,我还要给米米很多很多钱,让别人不敢欺负米米。”

    “那米米呢?”

    “米米去上学了,六年级,成绩很好,她以后要做老师,教学生的。”

    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教书育人,正行克己,不过后来,我的生活涌入了太多意外,把我的梦想挤走,如果不是外公提醒,我都忽略了大学要学什么。

    外公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长了很多老年斑,走路必须靠拐杖支撑,说话的时候眼神迷茫,在跟病情作对。顿了几秒,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米米今天没吃早饭,我得去给她买包子。”

    我跟着他下楼,出小区后,他突然不动了,左右转转,有些着急,“包子铺呢?正阳包子铺。”

    “拆了。”

    “不可能,我昨天还在这里买的。”他眼中迷茫,又有些惶恐,拿着钱原地打转,“奇怪,包子铺哪里去了。”

    “那就不买了,我们去买别的。”

    “不行!”他使劲挣开我,“米米饿肚子,米米要吃的。”

    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外公的身影佝偻无力,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会忘记很多事,但永远会记得爱你。

    那天,我们走了很远,找到了正阳包子铺的分店,他掏出十块钱,老板给了他六个,他拎着包子跟老板吵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少给我这么多!”

    “大爷,您当这还是十年前呢?房租水电食材都涨价了,十块钱只能买到六个。”

    “胡说!昨天我十块还能买到十二个,今天就少一半,你个奸商,我打12358投诉你!”

    “大爷您别无……”

    我冲老板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外公的脑袋,又无声给他道了歉,他顿了几秒,把外公手里的袋子拿回去,“大爷不好意思了,今天起得早,忙晕了,来,再给您六个。”

    外公拎着十二个包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给老板差价,老板挥挥手:“不用了小姑娘,我家也有个老人,老人容易犯糊涂,但他们养我们长大,我们肯定得给他们养老,就当我送给大爷的。”

    我道了谢,回头发现外公不见了,腿顿时无力起来,心慌,满大街地喊,包子铺的老板也张罗着他家服务员帮忙找,街上开始出现人传力的现象,一直喊到拐角,才有个大哥问我:“是不是穿黑色羽绒服,戴老头帽还拄拐杖的人?”

    “对对对。”

    “我刚刚看见他坐380走了。”

    顿几秒,我知道他要去哪里,打车跟上去,在我的小学看见了他。他把包子放在口袋里,口袋小,装了包子就装不下他的手,他的手露在冷风里,吹得通红。

    我走到他身旁说:“放假了。”

    “那米米怎么不来找我?”

    “会来的,你回家等。”

    我们原路返回,转车的时候,看见刚才帮忙寻找的人,“外公找到了?”

    “嗯,他去接我放学了。”

    那人看看外公,又看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等下一趟车来时,跟我一起把外公护上了车。

    那袋包子他暖了一路,到家的时候谁都不给,放在桌子正中心,我要碰,他打了一下我手背,“不许动,给米米的!”

    很重,很疼,手背麻了,但这不算什么,最大的折磨,是他爱我,却不认识我。

    我去找外婆,外婆戴着老花镜,在她的记账本上写了很多婚礼事宜,又跟周阿婆聊到彩礼要什么车,看见我,问:“你想要什么车,两座还是四座?”

    周阿婆说:“什么两座四座,你土不土,你要敞篷的还是星空顶?”

    “那是什么玩意儿?”

    “你不懂,我之前去屿焕家,看他在挑新车,就去问了一下,欸我们干脆别瞎猜了,我直接把人叫来,你当面问。”

    “…….”被外公折腾出来的那点悲伤全没了,连忙阻止她,“别啊阿婆,我……”

    电话通,周屿焕直接听见了我这句话,问:“你哭了?”

    我无意识地擦了下脸,没眼泪,可能是有些难过,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带着哽咽还是鼻音太重,他怎么一下就听出来了?

    外婆跟周阿婆对视一眼,一脸“你俩好像不简单”的暗示,我干脆闭了嘴,周阿婆说:“过来。”

    “在打篮球。”

    “我管你打什么球,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中场休息,下半场半小时能结束。”

    “不行,你给我……”

    “阿婆。”

    不知怎么的,我就出了声,周阿婆又跟外婆对视,“行了行了,你打吧。”

    挂电话后,两人盯着我看,我用袖子把脸捂起来,两人一人拽我一只胳膊,外婆先开口:“你俩谈恋爱了?”

    “没啦。”

    周阿婆:“那你俩准备谈?”

    “也不是。”

    异口同声:“那你俩关系怎么这么近了!”

    “补课补的。”两秒后我加,“只补了成绩。”

    她俩好像默认我俩也补了感情,兴冲冲地忙活起来,买菜的买菜,做饭的做饭,外公这会儿又不清醒了,跟外婆说要吃鱼,外婆吼:“吃你二大爷!”

    十一点的时候,周屿焕来了,很休闲,里面一件灰色卫衣,中间格子衬衫,外面一件外套,我很少见男生能把叠穿穿得这么有层次感,眼神一时半会收不回来,后来外婆锅铲快怼我脸上了,我才回屋。

    他拎了些东西,放门口,跟几个老人打了招呼,气氛正热闹的时候,我妈来了,外婆探头看了一眼,“你今天怎么有空?”

    “大家都来了,多我一个不能多?”

    “什么话,你来了我还能不给你饭吃?就是别带着一身戾气,快过年了,舒舒坦坦的。”

    我妈走进来,看见周屿焕,继而看见屋子里的我,表情又变了,没我俩单独相处的时候那么明显,可还是挂着脸,在周屿焕跟她打完招呼后,稍稍收敛了些。

    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能分开,所有分手的自然恋爱都会被她归结为第三者插足。

    她要通过棒打鸳鸯来彰显自己的价值,以自己的经历让年轻人回头是岸,然而周屿焕不吃她这一套,聊天的时候恭恭敬敬的,一旦话锋往控制他的感情方向转,他就会回击,回击得很隐晦,带着大家一起聊,等回过头来才发现,他是这样的意思。

    我妈一开始也没听出来,当跟两个老人聊完哪里的公园最适合放风后,又跟着他聊我家门外那条街的夜市,商业价值很高,营销模块很广,我妈恰恰是做广告公司的,把近几年网红效应和直播红利分析得头头是道。

    等话题成熟了,他突然话锋一转:“那阿姨,今早的早饭味道怎么样?”

    我妈眼神闪了一下,“挺好的。”

    “早晚交替是那条街的特色,晚上最受欢迎的是烧烤,早晨营业额要靠红豆包冲,听说吃起来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刚才的谈话,已经把单纯的早饭引到商业模式上,我妈就不能轻飘飘地打发过去,“是啊,味道确实不错,吃起来软腻香甜,当早餐正好,有实力又有口碑,再不时地打打广告,那块地基本就落不下去了。屿焕,以后不用那么辛苦,阿姨基本都去公司吃早饭。”

    “阿姨客气了,顺路。”

    “我家哪里顺路啊,沈叙家才顺路,年轻人谈恋爱没有不闹矛盾的,我看这圈子里就你俩般配,如果你拉不下面子主动,阿姨给你们当和事佬。”

    周屿焕那会儿没表情,我被厨房的闹腾声吸引了,视线离开了几秒,回过头时,他调整了个姿势,“哦忘了,今早顺路是因为我去城南买了港式叉烧包,听说您喜欢。”

    我清楚地看见了我妈脸色有多差,也后知后觉地体会到周屿焕这招有多高,他知道我妈会把饭扔掉,留了这样一条引线,在我妈不把手伸到他身上时,扮演一个有礼节知进退的晚辈,当她开始拐弯抹角扭转他的感情时,他给出这样的回击。

    我也是在那一刻才感受到,他原来这样强硬。

    外婆端上第一道菜,冲淡了围绕在我身旁的紧张感,我妈和周屿焕一前一后接了通电话,令人窒息的氛围基本没了。

    他俩接收到的应该是同一消息,我妈跟我说:“你琼姨打电话说年前要办一场聚会,在莫干山,你把你那袋衣服收拾收拾,晚上跟我过去。”

    听说这次要待到年二十九,我手还伤着,就去买了一包一次性内裤,衣服到时候扔洗衣机,能省不少事。

    出发的时候,周屿焕按了我家门铃,继他俩中午那紧绷的氛围之后,他还能泰然处之地来,这胆子反正我是没有的。

    我妈开的门,他礼节又上了线,带着东西来,我妈客气了几句,接过:“屿焕,这次聚会你去吗?”

    “去。”

    “听你妈那意思,你好像不打算去,这次改变主意是不是因为沈叙也去?”

    “她去不去跟我没关系,我来接温锁。”

    得了,这趟东西算是白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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