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纾事先打点过,午后府中所有下人都必须呆在家丁院中,于是前堂僻静,无人叨扰,便于说些外人听不得的事情。
容纾客客气气地请孙若梅入座,再亲自为她取杯斟茶,送上蜜饯,尽显主人家的周到与礼貌。
孙若梅仔细打量着沈园前堂的装饰,每见过一处,孙若梅眼底的欣赏便多了几分。
“早先便听人说沈园是这京城数一数二好看的宅子,这才走到前堂,便有几处特别的地方将我吸引住了!”孙若梅接过容纾送来的茶水,微掀面纱,小抿一口。
此时容纾瞥见孙若梅面上的伤,似乎是个巴掌印。
她心下担忧孙若梅是否又遭到秦永山殴打。
孙若梅察觉容纾看自己的眼神变了,轻笑一声问道:“郡主怎么了?怎如此看我?”
“国舅又对你动手了?”
双方都是心直口快的女子,有些事情在心里头藏着掖着还不如大大方方地问出来。
“是啊……因为我带楼胜愁去春醉楼用膳被他的手下碰见了!他便与我动了手。”既然容纾都问了,孙若梅便大方摘下面纱,露出面上的几处红肿的指痕。
孙若梅皮肤白净,那几道红肿的指痕在她面上横着,犹如一副好画被泼洒了墨汁,有损观感。
“秦永山可真不是个东西!自己在外头招惹青楼女子,却容不得你与楼胜愁相好……”
“可别说我了,你家那两个丫头的事情可处理好了?”
“我夫君昨日已经把她们两个的尸身处理掉了!”
孙若梅松了口气,“那便好……昨日我偷听见秦永山盘算着让他的人去衙门索要那两个丫头的尸身,估摸着他是想拿那两个丫头来寻你们的麻烦!”
“放心吧,她们两个的尸身已然处理妥当,国舅挖不出来!”既然都开口了,沈平承便继续问道:“话说……国舅夫人为何屡屡向我们夫妻二人透露这些事情……您不怕国舅发现吗?”
容纾蹙眉,忙朝着沈平承使眼色,示意他莫要如此无礼,可沈平承对此视而不见。
孙若梅早料到沈平承不会轻易地信任她,她也不在意,毕竟沈平承信不信她不打紧,最重要的是容纾信她。
“丞相信不信我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郡主信我!”孙若梅略整了一番大袖的边缘,颇为语重心长道:“我与郡主有共同目标……”
容纾有一瞬间怔愣,转而她想起那些有关秦永山与孙若梅的坊间传闻。
“我想问问,您如此痛恨国舅,是为什么?”
孙若梅轻哼一声,语气淡淡,但话语里皆是对秦永山的恨。
“他毁了我的一生……他拆散我的姻缘,将我生的第一个孩子扔进林子里任野狗吞食,甚至逼迫我的女儿远嫁西南以拉拢权势支持秦家……去年春日,我女儿才十七岁就被她狠心的夫君虐打致死……”
孙若梅长长舒了口气,眼底有浅浅薄泪与滔天恨意。
“郡主也是即将做母亲的人,应当知道孩子就是母亲的命……你让我如何不痛恨他?”
母亲的天性使然,容纾听得眼眶通红,她能理解孙若梅的心情,她也愿意搭把手,与孙若梅一道除了那无恶不作、心狠手辣的秦永山。
“若梅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除掉秦永山!”
孙若梅扯起手中攥皱了的巾子,轻轻擦拭了眼角溢出的泪水,“往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我提!我一定尽力去办!”
容纾称是,沈平承亦是有所动容,对于容纾与孙若梅联手的事情,不再多说一句话。
……
身份使然,孙若梅不可在沈园久待。
谢绝了容纾留她多喝一盏茶的邀请后,孙若梅便要走了。
这一回,沈平承不再跟着,而是放心地让容纾一人出去送客。
容纾与孙若梅并肩朝着大门走去,方才情绪有所起伏的孙若梅早已收敛神色,满面和善。
二人聊着些从前的事情,气氛温淡和谐。
“去年我并非有意说郡主与沈右相的坏话,只是提前知道你们会去那儿用膳才故意这么做的……”孙若梅拍了拍容纾的手,瞧着她那隆起的小腹,神色动容,“好好养胎,将孩子全须全尾地生下来,莫让秦家那群渣滓得逞!”
“我都明白……若梅姐也多保重!”
“别送了,回去吧!”孙若梅朝着容纾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
此时,马车停在了门口,一直未离开的秦永康下了车。
他戒备地扫了一眼台阶上的容纾,便二话不说拉着孙若梅上了车,而孙若梅又立即换上了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情。
容纾站在大门口远望马车离去,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孙若梅所说的惨痛遭遇。
孙若梅看似潇洒,却是个实打实的苦命人……
——
马车穿梭在闹市之中,左拐右扭的,不免有些颠簸摇晃。
车中安静得诡异,孙若梅的手腕仍然被秦永康紧紧攥在了手中,孙若梅几番试着挣脱开,却次次无果。
孙若梅有些愠怒,“秦永康,把我的手撒开!”
秦永康表情未变,只是将孙若梅的手腕攥得愈发紧了,“容纾这人聪明过头,不是个好把控的人……与她联手之事还是多想想吧!”
“我要的就是她聪明!我只求她帮我做掉秦永康,未曾想要要把控她!”
“容纾不是个好人……她让皇后吃了那么多哑巴亏,这次指不定是在算计你!”秦永康眉头皱起,并不乐意孙若梅寻求容纾的帮助。
孙若梅冷哼,只见她面露鄙夷,满是不屑,“可得了吧!我也算是看着陛下与皇后一路走到现在,人家容纾可一直安安分分清清白白地做自己该做的事!倒是皇后总是耍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她手上沾了多少腌臜事可要我同你数一数!”
孙若梅的一席话让秦永康沉默了,秦永康慢慢松开了孙若梅的手,孙若梅嫌弃地用巾子擦了擦发红的手腕。
“这天底下再脏也脏不过你们秦家!”
说罢,孙若梅将头转到一边去,不想与秦永康有过多交谈。
不知过了多久,秦永康朝着孙若梅凑了过去,伸手紧紧抱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叹息了一声,“你若要信容纾我也一同信好了……反正,我也想除掉秦永山……”
“可别……我孩子都死绝了,也没什么可以牵挂的……倒是你,明年该娶续弦了,膝下还有几个孩子要你照顾……”
“续弦是他们强塞的,我不想要……”
“你要不要娶续弦与我有何干系?你不过是我诸多姘头中的一个……若论多少喜爱,你可远远比不上唱戏的那位!”
有些神伤的秦永康在孙若梅的耳侧轻轻地蹭着,火热缱绻的气息洒在她的脖颈上,害得她生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又何妨……纵然你不倾心于我,那我也一直倾心于你……即使我再不好,也比秦永山好……”
孙若梅闭了闭眼,眉眼间生出些许不耐烦。
“今夜秦永山不在家……咱们……”
“秦永康……够了……”
——
容纾在慈宁宫挑选的几个人于次日到达沈园。
“诸位嬷嬷请坐……”
在慈宁宫做事的老嬷嬷皆是有身份的内务女官,而非身在贱籍的奴仆,容纾待她们也是恭敬有加。
三位看起来干练精明的老嬷嬷朝着容纾行礼过后,方才坐在容纾下首处。
“若非家中出了事,缺少人手,我是万万不会求到太后跟前将几位嬷嬷要来沈园做这些杂事……我也不好让嬷嬷们白做事,嬷嬷们在宫中做事能领多少俸禄,在我这儿,能领三倍!若是觉得不够,可以再加!”
容纾的话说得真诚直白,几位嬷嬷在心里暗自肯定了容纾的态度。
为首的李嬷嬷和蔼笑道:“郡主不必太过见外……”
“不是见不见外的问题,实在是当下情况特殊,我又有孕在身,请嬷嬷们过来,也是想不恰好之时家中能有人能帮着主持大局!”
容纾的话说得聪明,既要求嬷嬷们伺候着自己的衣食起居又无形中拔高了嬷嬷们在沈园的地位。
嬷嬷们自然乐意听这样的恭维话,李嬷嬷也立刻带着其余两位嬷嬷表明忠心,“郡主且放心吧!我们几个一定将郡主和未出世的孩子照顾得白白胖胖的!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的,郡主也尽管与老身提!”
又与几位宫中的嬷嬷们交代了一些沈园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后,容纾便扶着日益酸痛的腰在叶妈妈的陪同下去操办竹枝的婚事。
话说今日已是三月十二,再过三日,邢生与竹枝便要成亲了,若非被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绊住了脚,他俩的彩礼嫁妆早该清点完成了。
竹枝三岁时便已经跟在容纾身边,而今算来也有将近二十年了,这些年里,竹枝陪着容纾度过大大小小的难关,与容纾的情分早就超越了主仆,说贴切些,二人与亲姐妹没什么区别。
竹枝要出嫁,容纾定然不愿将就,光是白银,便准备了五箱,更别提那些值钱的古董珠钗、良田房屋,平常官员嫁女也不过是如此规格。
见自己的嫁妆越堆越多,已然填满了半间房,竹枝总是躲起来悄悄抹泪。
……
午膳时辰,容纾将嫁妆清点完毕,沈平承也回了沈园。
“纾儿早晨在忙什么呢?”沈平承偷偷摸摸地取过容纾随手放在桌案上的嫁妆单子瞧了几眼,并记下容纾给竹枝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容纾将茶杯放在桌上,一转身便看见沈平承在偷看嫁妆单子,她忙上前将单子抢了回去。
“不许偷看!”容纾小气地将单子藏在了袖中,“你可不许学我!”
“目前看来,还是邢生的彩礼略胜一筹!”沈平承失笑,“纾儿还是乖乖认输吧!”
容纾冷哼一声,“那我再添!该认输的是夫君!”
一旁摆放菜品的叶妈妈看夫妻二人跟两三岁的孩童一般幼稚拌嘴,笑得都直不起腰了。
“姑爷真是的!怎么同纾儿斗嘴了呢!”
“是啊!夫君近来甚是不听话!”只见容纾神情幽怨,小嘴一撅,和沈平承娇气上了,“你再这样我可不喜欢你了……”
眼见孕妻同自己生气了,沈平承连忙拥住她讨好着,“为夫不同你争了!你多喜欢为夫一些!”
叶妈妈无奈地看着这妇唱夫随两口子,那两口子似乎不觉得害臊,还假装没看到叶妈妈的眼神,悄悄转过身黏黏糊糊地亲了好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