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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来访

    五月廿七,午时一到。随着白宿山巅传来的一声苍劲而渺远的钟磬声,从山脚到山腰等候多时的宫廷乐妓一齐奏响欢曲。美妙的乐曲萦绕,林间万籁俱寂,好似都沉浸其中。

    候在山脚的民众和院门口的学子们闻声,都整整齐齐跪下。

    约莫着跪了一刻多,清雅的宫廷乐音中传来声声空灵的银铃声,仿若晶莹的水珠从柔软的花瓣间滚过,落入沁香的土中。公主殿下的鸾舆凤驾前的华盖便袅袅婷婷出现在了院门口。金丝华盖下的凤驾可谓华贵非常,就连轿夫抬着的轿杆都是镶金嵌银,黄玉色的轿帘幕上还挂着一串叮铃作响的小银铃,正随着轿子一摇一晃发出如玉击缶的碰撞之声。

    原本跟在凤驾之后的杜饮溪,快步走上前来。他今日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儒衣,脸上的神色也相当恭谨。身后的贺逸宁叶轶如等一众学子也随着轿撵缓步上前。

    杜饮溪朗声道,“彰德学院院长杜饮溪,恭候公主凤驾。”

    “彰德学院学子,恭候公主凤驾。”伏在地上的众学子也跟着齐声道。

    “免礼。”一道清丽的声音从帷帐中传出,仅这两个字便让在场的众人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依凭此声勾勒出公主清雅俊秀的面容。

    甚至有几个大胆地想要抬起头来朝公主看上几眼,却被站在一旁监视的礼部官吏用礼杖摁下了去,只得悻悻低头。

    公主的凤辇进了院门,地上跪成两圈的众人这才纷纷起身。左右两排并其,都跟在队伍后方,接下来便是要去誉典广场祭台行祭礼。

    许明昭和范嘉祯都恰好被甩在队尾,或许是因为礼制,又或许是方才气氛太过尴尬,二人很默契的没有交流。

    东侧的队伍的一个响指声吸引了许明昭的注意力,她略一转头,便用余光看到了冲着她抛媚眼的程笙。

    好巧不巧,程笙和陈景遥也落在文生队尾,这样一来正好他们四人并排而行。

    “明昭,你风寒好些了?”程笙压着嗓子问道,“你可不知道,我知道之后可很是担心……只是碍于男女授受不亲我才没——”

    许明昭还没来得及腹诽什么,他们的身后便传来礼部官吏清嗓子的声音。这官吏臃肿的身上鼓鼓囊囊地套着官服,心宽体胖的脸盘子上还留了两撇小胡子,看起来颇为滑稽。

    公主出行的礼制均由礼部指导监督,礼部的官员自然也需要负责督查他们的执行情况。这要是被抓到在皇家典仪上交头接耳,可是大不端,日后入仕定然会被狠狠批判。

    程笙连忙转头,装的一幅正气凛然的样子,双目直直地看向队前,假装无事发生。

    许明昭只觉十分无语,几番相处下来,她早就发现程笙的话,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些临场发挥的胡话,并不用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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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阳光洒在誉典广场中间的白玉石祭台,熠熠闪光。祭台上已经布置好了玉黄色的席座,硕大的香灰炉鼎便立在一旁。

    队伍已经到齐,许明昭这才发现又有一队人马也进入了学院。定睛一看,竟都些女子,她们打扮得素雅非常,几乎都穿着素色或黛色的衣裳,头上最多别一只简单的银簪,多余的首饰一概没有。但看她们的气度又不像是服侍公主的丫鬟。

    程笙顺着许明昭的眼神看过去,心里明白这小丫头多半还不知道,陛下的圣旨里面还有贵女相伴一事。

    只见他眼珠一转,用手肘撞了下许明昭,压低声音说道,“别看她们都打扮成这样,个个可都是实打实的京城贵女。”

    许明昭听罢又抬眼看去,走得靠前的女子一双娇嫩的柔夷,一看便是久居深闺的大小姐。既然如此,她们应该是陪同公主前来,为了不抢公主风头,打扮得素些本身理所应当,但她们的妆容着实是太素了。

    念及此,许明昭的眉头微蹙。她们不敢花枝招展除了怕抢公主风头,应该还有其他原因——例如,怕太过招摇引火上身。自古伴君如伴虎,她们这些贵女与公主同行也是一样。

    许明昭还没来得及细想,一阵清脆的银铃碰撞声音响起,从绣凤的帷帘中伸出了一只纤细柔嫩的手。

    杜饮溪见状赶忙低头上前,举起自己的左臂,“恭迎公主殿下。”

    那双纤细的手顺势搭在了他的小臂上,两侧的宫女轻扶着帘子,一张清丽可人的脸便从中探了出来。“多谢杜院长。”

    按理说这东宜公主的长相算不上惊艳绝伦,但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繁复华贵的服饰穿在她身上,却怎么也掩不住宛若出水芙蓉般的娴静气质。

    东宜公主在众位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下轿辇,对着垂眸的杜饮溪绽颜一笑,“杜院长不必多礼,可别误了祭典的时辰。”

    杜饮溪点头称是,抬手将公主引至台阶处。东宜公主缓步拾阶而上,她发间的玉玛瑙步摇随之摆动,折射出细碎的闪光,叫人移不开眼。

    公主萧如蕖在玉台上站定,转身俯瞰着台下众人。众人神色各异,或有炯炯目光,亦有惊恐犹疑,又或好奇打量。此番种种人间百态痴相,她一个深宫里长大的公主怎会没有见过。

    只是,她的视线落在了台下戴着束髻玉冠,身材修长的温润少年郎。他的目光无悲无喜无忧无惧,低垂的眼眸更为他添了些悲悯人间的佛性。

    那人便是贺逸宁。萧如蕖一早便在母亲宋婕妤的安排下,见过他的画像。他果真如那画像一般,面白如玉,眉眼间俊朗非凡,当真称得上翩翩公子之名。

    这便是父皇替她钦点的驸马。萧如蕖难掩心底的雀跃,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站在一旁捏着圣旨的总管太监李福海自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尖细的嗓子含着讨好的谄媚笑意,“公主殿下,祭典时辰已到,该开始了。”

    公主萧如蕖这才慌忙回神,强作镇定道,“劳烦李公公了。”

    李福海颔首,将手中用上好蚕丝织就的绫锦圣旨徐徐展开,扯着嗓子念道,“昊天有命,皇王受之。朕闻圣人畏天命,帝者奉天时。东宜公主萧如蕖,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今即授封邑赢阳郡,赐居赢阳公主府。钦此——”

    萧如蕖恭敬地跪倒在地,身上耀眼的华裳伏了一地,“东宜接旨。”

    李福海将圣旨递到她的手中,又将她搀扶起来,“公主殿下从今日起便不仅是东宜公主,更是赢阳郡主。”

    台下的程笙瞥了一眼左边神情严肃的许明昭,又看了眼右边面无表情的陈景遥,顿觉得有些无趣。

    奉朝传统,皇室之人入院皆需先行祭天地、祭贤祖。这仪式本就繁复麻烦,这次东宜公主来,陛下还特意将公主的封赏圣旨留在此地宣读,大有要因此在贺逸宁面前一展皇威之疑。

    陈景遥念及此,嘴角带了丝冷笑。除此之外,萧嘉朔难免还想给彰德学院的众位学子来一记下马威。学院不受朝廷管束,但朝廷却不得不被迫受着学院每年培养出的人才,“祖宗之法不可废”是时时刻刻悬在萧嘉朔心头的一柄利剑,他为拔除这根刺可是谋划了许久。

    台上的祭天地仪式已经缓缓开始,许明昭随众人跪到在地,谛听祝祷词,心中却五味杂陈。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公主的视线在贺逸宁身上多停留的几秒。那视线包含了太多东西,多到许明昭都无需多想,显而易见的答案呼之欲出。院中的流言非虚,公主此行的目的便是贺师兄。

    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许明昭像是灵魂出走一般。直到仪式结束,一旁的程笙推搡着她,她才猛地回神。

    “明昭,走啦,仪式结束了。”程笙一脸调笑着,狡黠的眼珠一转,他才不愿意错过许明昭的任何神色,还是吃一手瓜来的爽。

    见她回神,程笙又故作思考,实则添油加醋道,“今天的仪式结束,公主就该去休息了。明天安排的是参观学院的活动,这热闹咱明天再看也来得及!”

    参观学院……这几个字漏进许明昭的心里,想来明日师兄便要亲自陪同公主殿下参观学院了。此番中间可动手脚的地方太多,只需编个二人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故事传出去,陛下的赐婚便可名正言顺地颁下来,还能落得一个成人之美的美谈。

    贺师兄说的确实没错,在滔天的圣意面前,任何抵抗都将顷刻间化为齑粉。

    看着许明昭失魂落魄离去的背影,程笙拍了拍站在一旁的陈景遥,“当真好一出情深反而被辜负的苦情戏码,依你看如何?”

    “不过尔尔。”陈景遥从容地评价道,“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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