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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枝线香

    半月之前,正值初夏,云延寺虽然身处山峦云海之间,但也免不了染上了些夏日的暑气。

    小僧人普观像往常一样给汪老将军送午膳,寺中的膳食多粗粮野菜,一连吃了一月有余,也没见这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老将军有半分不满。

    普观端着斋饭进了后院,正见到汪汲在满是翠绿新叶的银杏树下持剑相习。

    “汪施主,今日的斋饭已经送到。”普观说着将饭菜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日前山上风大,吹落了不少枯枝败叶,他脑子里惦记的都是师父嘱咐他去清扫的任务。

    “普观小师傅,请留步。”正在习剑的汪汲少见地唤住了他,但手上还是没有停下动作。

    “施主何事?”

    汪汲收剑,微微粗重的呼吸声已经暴露了他有些疲倦的事实。“汪某确有一事相求,今日天气渐热,入夜辗转难眠,便想从小师傅这里寻些助眠的香草。”

    普观听罢点点头,他记得山上这个季节应当有些艾草和香茅,都是安神助眠常用的香草。“施主客气了,小僧不日便会奉上。”

    待到普观清扫寺前的落叶之时,已然是夕阳西落,浮光烁金。在单调的扫帚摩擦地面声中,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引起了普观的注意。

    只见来人穿着景宁城帮工最常穿的粗布短衣,头上系着一条沾满了汗渍和尘土的头巾,只能依稀辨认原本的素色。

    “这位……高僧,额奏是想问问,汪将军似不似住在这儿捏?”来人憨厚的脸上多了一丝窘迫,操/着一口关中地区的方言。

    普观停下了手头的活计,“正是,施主有何贵干?”

    “额……额奏是听人说,汪将军在这捏,额想给汪将军带些馍馍。”那人说着将背在身后的包袱取了下来,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堆肉夹馍。

    普观摇了摇头,“施主的好意小僧心领了,只不过佛门重地,不得荤食。”

    “咋个——不得行么?”那人有些急了,又从包袱里面掏出来一子成束的线香,“这香,好着嘞,那人硕安神,睡个觉美滴很。”

    见那人坚持再三,普观最后还是留下了那束线香。自从汪老将军住进云延寺,许多慕名而来的人多多少少都给寺里送了些香火钱,寺里的小僧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正巧汪将军这几日睡不好,想来这线香也能先替香草用上一用……

    听完小僧人普观的叙述,提审室里的众人久违地沉默了。很明显,无论刑部再怎么想要将罪行栽赃到二人身上,普观作为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僧人,与汪汲无冤无仇,基本没有主动杀害他的动机。也正因此,从他嘴里讲出来的话,也更加真实可信。

    并不难猜测,普观日常送的斋饭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下了药,除此之外,他提到的线香似乎也颇为关键。

    “小师父,你可还记得那个送香的人?”贺逸宁斟酌着问出口。

    普观摇了摇头,“记不清了,那位施主仅仅来过一次,问他名字他也没有说,穿着打扮也没有什么独特之处。”

    果然不出所料,这里根本不会留下线索。许明昭也听明白了,造成汪汲死亡的核心原因可能并不是什么毒药,而是这束来路不明的线香。利用小僧人的善良,假借他人之手,纵使是半生驰骋疆场的辅国大将军又如何?还不是落得如此田地,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狱卒恭敬地进门附在杜饮溪的耳畔,“杜院长,赵大人找人捎来口信,说是今晚订了顺安酒楼的包间,邀您和众学子小聚。”

    杜饮溪听罢面色阴沉,这哪里是在邀请他们小聚,明明是在想拖慢他们调查的脚步。只是官场形势风波诡谲,他们又不得不从,“告诉赵大人,彰德学院自会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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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提牢厅回来,许明昭就一直有些神情恹恹。汪汲的死就像一块压在她心上的大石头一般,沉重地她根本喘不过气。她许明昭学了一身功夫,自然是一心想要守卫边关,只是汪汲的惨死像是一根引线,点燃了她内心积压已久的怨气。

    是啊,她怎么能够不怨?她许明昭的父亲,可能只是茫茫边关守城将领中的一员,不明不白地背上了投敌卖国的罪名,惨死边境,被人唾骂。名震天下的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到头来也落得如此下场,死因不明,寻求真相之路迷雾重重,又怎能叫她不心寒?

    见许明昭一直坐在那里发呆,程笙举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明昭,你怎么了?”

    许明昭摇摇头没说话。气氛压抑地可怕,就连一向聒噪的项子骞也像是吃错药了一般,望着一旁的盆栽出神。

    “院长!”隔壁时不时会传来一些贺逸宁的声音,他似乎也有一些动怒,似乎是在和杜饮溪争论着什么。

    没过多久,杜饮溪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脸色不佳的贺逸宁。

    杜饮溪环顾四周,看了看都有些消沉的众人,开口说道,“各位都打起精神来,稍晚时候我们便去赴宴。”

    久违地,没有人回应他。程笙张了张嘴,见其他人都没有反应,只得无奈地耸耸肩。杜饮溪也不恼,自顾自地找了一个空椅子坐了下来。只见他从摆放茶具的碟子里,对着几个茶杯挑挑拣拣,最后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我知众学子心中颇有愤懑与不甘,只是此事事关圣谕,彰德学院我等人微言轻,难掀大风浪。”杜饮溪语气颇为平缓,认真地分析道。

    “赵大人此行目的不可谓不清晰,若是因此反目,实为下策。”

    “若那小僧人说得便是真相,那除了诸位,便再无人可为他们伸冤。”他又接着说道,“此刻可不是个撕破脸的好时机,你们可想好了?”

    许明昭知道,这话不仅是说给贺逸宁听的,也是说给他们听的。在座的各位基本上都是有些身世背景的名门望族之后,若是把这件事闹大,能否成功伸冤尚未可知,更怕的是引火烧身。

    正当房间中一片死寂之时,却响起来敲门声。

    “来者何人?”杜饮溪应门道。

    “杜院长,是我。”熟悉的声音传来,许明昭这才想起来,应该是纪蔚之回来了。他似乎独自出去调查了些什么,但也因此错过了许多现场调查信息。

    纪蔚之穿着一套暗碧色衬花裰衣,腰间系着的茶褐荔枝纹腰带,显得他的身形格外修长。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来游山玩水的风流公子。

    只见纪蔚之上前一步,颇为随意地朝着杜饮溪拱了拱手,漫不经心道,“院长可曾听闻月枝香?”

    此言一出,房间内的众人视线瞬间都移到了纪蔚之身上。

    “月枝香?”杜饮溪慵懒地支起手,轻轻揉着太阳穴,“说来听听。”

    “月枝香是从西域新传入的香,以沉香为主,辅以母丁香、龙脑、桂花、檀香、艾草等香料制作而成,原本主要用于提神。”纪蔚之说道,“但是,只要改动其中一味香料,便能够将它制成带有助眠效果的新香。”

    “我今日走遍了景宁东西两市大大小小的香料坊,寻到的都只是最普通的月枝香。”纪蔚之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香囊,打开之后是几颗带着一股清幽甘甜气息的香丸。

    “但是,”纪蔚之微微一笑,对着院长说道,“据我所知,今日景宁城发生的三起离奇的命案,屋子里燃的香都是线香。”

    许明昭听到这里,心忽然像是被揪起来了一样。这么说……

    “你是如何知道离奇命案,又是如何知道他们所燃的都是线香?”杜饮溪满是一股不以为意,修长的手指捻起茶杯晃了晃。

    “城中接连出现了商贾自焚和花魁自戕案,刑部迟迟不结案,人心惶惶,此刻打探些消息应该不算难事。”纪蔚之说道,“自焚案时间较早且取证困难,但昨晚的花魁自戕案,确实有小厮交代花魁叫他去取香。”

    “更何况,所燃是否是线香并非关键,最后这一位香料才是重点。”

    “曲灯花产自寒冷干燥的高寒之地,毒性极大,哪怕只是闻到了花香,也会使人中毒。轻则头晕呕吐致幻,重则呼吸困难窒息而死。”

    纪蔚之说到这里,就连项子骞也反应过来了。这号称安神助眠的香料,实则是催人上路的毒气。

    贺逸宁上前了一步,语气中带着急迫,“既然纪学子能查到这一步,可还有进一步追查的线索?”

    只见纪蔚之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这世上就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纪蔚之这一番话自然是在说鬼市,许明昭并不是没有听说过景宁的鬼市。普通的鬼市大都开在黎明未至的申时,而景宁鬼市似乎是受到了朝廷的默许一般,日落灯黑便可以开市。

    “逸宁,可别忘了,今晚可是应了赵大人的约。”杜饮溪出声制止,“他可是点名了要见你。”

    贺逸宁的眉头皱了起来,没有再言语。

    进鬼市调查并不难,只是要如何在不惊动刑部和都察院的情况下,前去调查这有毒的月枝香,着实是一件难事。

    要说这里面最适合去黑市一探究竟的,当要数文武双全的贺逸宁和身为武生的许明昭,但如今贺逸宁被都察院盯得死死的,自然不能轻举妄动。是放弃这条线索粉饰太平,还是冒着风险继续追查下去,其实都在许明昭的一念之间。

    许明昭思量许久,对着杜饮溪说道,“杜院长,许某今日偶感身体不适,不便赴宴,还望院长首肯。”

    “许师妹!”贺逸宁第一个出声反对,向来温文尔雅、待人接物进退得宜的他很少有过如此激烈的言辞。

    我怎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冒险?贺逸宁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他知道纵使是此时此刻,都察院的眼睛也可能正在暗中盯着,伺机而动。

    许明昭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因为她知道,若是就此放弃这条线索,她对不起的不只有云延寺的俩位僧人,还对不起自己蒙冤而死的父亲母亲。

    纪蔚之看着她坚定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知道会是如此结果,有些人是拦不住的,又何必强求?

    杜饮溪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许明昭一圈,“许学子可要想清楚了,顺安酒楼的酒菜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到的。”

    许明昭上前一步,拱手道,“许某着实无福消享。”

    见她执意如此,杜饮溪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赴宴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各位学子准备一下。”说罢他便率先离开了房间。

    纪蔚之见贺逸宁似乎还想要再争论一番,便上前拉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许明昭迎上贺逸宁的眼神,笑着说道,“贺师兄放心,我没事的。”

    贺逸宁的神色中闪过挣扎,最终还是陷落在许明昭温和的眼神之中。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无奈又宠溺地说道,“好,师妹多多休息。”

    站在一旁的项子骞面色复杂,最后还是扭捏地说,“注意安全。”

    程笙还是一如既往地走上前,拿扇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轻挑,“明昭好好休养,顺安酒楼的菜色不过如此,以后我带你吃更好的。”

    许明昭点头应下,心里正思索着等会儿要如何应对,抬头便见到陈景遥走过来,略带担忧地说了句保重。

    待到院长和各位学子坐上了马车离去,许明昭这才装作头疼,扶着额头下楼找掌柜。她知道此刻应该还是有人在客栈盯梢,想要直接从客栈去鬼市自然是太过招摇,她需要找个理由溜出去,这样甩开跟踪才会容易一些。

    “掌柜的可知道附近的医馆在何处?”许明昭装作虚弱的样子,扶着脑袋。

    “小娘子可是有什么不适?”掌柜的十分热心地问道,“要不要我去替您请大夫来?”

    许明昭摆摆手,“不必了,我只是有些头晕,想着走去医馆也好吹吹风……还请掌柜的指一下路。”

    半信半疑的掌柜在许明昭的坚持下给她指了路,这才目送着走路颇有些踉跄的许明昭出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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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上马车的程笙脸上挂着笑意,时不时就要朝坐在对面的陈景遥瞥上一眼。

    “眼睛抽筋了就去治,省的误了时辰。”陈景遥的话毫不留情面。

    听见此话的程笙笑得更欢了,“我这不是高兴嘛。”

    “你高兴什么?”

    “当然是幽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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