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别过脸,没敢看他,胸脯却止不住地上下起伏。

    慕斯年看着沈知栩,一双凤眼狭长,朦胧着雾气,眼神更加迷惘。

    忽而,他头昏昏沉沉,脖颈瘫软下去,玲珑的下巴点下去,直愣愣搁在沈知栩肩上。

    沈知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天花板,才抬手试着推了推慕斯年。

    耳边是慕斯年粗重的喘息声,喷薄在她耳边,水汽氤氲向上,带着丝丝痒意。

    沈知栩咬紧下唇,单手托起慕斯年下巴,微微侧过半个身体,转而用双手扶住慕斯年的双肩,慢慢牵引着他躺到床上。

    灼热的温度透过层层的衣料,刺得沈知栩心一惊,没想到这病如此霸道。

    她伸手去探慕斯年的额头,一边解开他的衣襟,为他散热。

    慕斯年醒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沈知栩坐在床头,正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

    没有注意到慕斯年已经醒了,沈知栩细心地用浸过药水的布为他重新擦拭身体。

    屋里蔓延的都是苦涩的药味,慕斯年抿了抿干裂的唇,只觉口中苦涩得要命。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发现嘴一张,嘴角就传来撕裂般的痛苦,喉咙疼得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凌迟。

    但他却不得不说话,因为此刻他口渴得身上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要喝水。

    这时,一只手探上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像一道清风穿过带着林荫的小路,让人心旷神怡,他心满意足地半眯上眼,耳边沈知栩的声音不疾不徐,“总算是降下来了,要喝水吗?”

    接着,他就看见她起身去端水。

    陶瓷冰凉地触及唇边,沁爽的液体缓缓流入他口中,凉意中微微泛苦,他刚不解地眨眼,沈知栩就善解人意地温柔开口解释了。

    “我放了些草药汁进去,可能会有些苦。”

    话音未落,就看见慕斯年眉心拧成一团,皱巴巴的,没想到一向正经的永昌侯世子竟然会怕苦,沈知栩禁不住捂唇偷笑。

    恼得慕斯年懊恼地瞪她,只是,他此刻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平白少了许多杀伤力。

    她俏皮地稍稍拿远了些碗,惹得慕斯年咬着唇,妥协地用眼神跟她求饶。

    她不再逗他,乖乖喂他喝完水。

    慕斯年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多了不少草药,旁边几个药炉,火霹雳拍啦地正在煎着药。

    木桌上,横七竖八地摆着七八个陶碗,有的已经空了,有的好似只喝了一两口,慕斯年明了,这就是沈知栩说的试药了。

    只看着这些碗,慕斯年仿佛就能感觉到从胃部翻涌而上的苦意,在他口腔内肆意蔓延,他皱着眉不再看。

    这一幕被沈知栩眼尖地捕捉到,她坏笑着补充道,“我要去煎药了,你有什么事叫我!”

    屋子很小,又是密闭的,即便慕斯年刻意不去闻,依旧阻挡不住那丝丝蔓延的苦味钻进他的鼻孔。

    他闭上眼,自欺欺人地以为阻挡了视线,就能阻挡苦涩的入侵。

    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受就尤为清晰,慕斯年觉得身上痒得厉害,伸手摸去,发现是一个很大的包,他睁眼查看,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红肿,有些已经呈暗红色,按压下去,硬的发紫。

    许是身上的余热还没有褪尽,又或者是头脑还不是特别清楚,他不顾病情如何,伸手就想先抓两下止止痒。

    指甲刮上去的一刹那,像平静的海洋突然卷起风浪,他痛快地想继续下去,手腕却被温柔而坚定地握住,接着,一块纱布被塞进他的掌心。

    “试试这个。”

    像做错事的小孩被抓住般,他不敢看沈知栩,头脑却立刻反应过来,沈知栩来,不会是药已经煎好了吧。

    果然,他看着面前一排摆着的五碗药,觉得身上的苦味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散不去了。

    沈知栩端起一碗药,在鼻尖下闻了闻。汤匙在浓黑的药中轻轻搅拌几下,沈知栩两根手指轻轻拈起汤匙,慕斯年认命地轻呼出口气。

    药却并未被喂到慕斯年嘴边。

    沈知栩皱着眉,先是舌尖小心翼翼地轻触药汁,再一抿而尽,却又没敢立及吞下,在口腔内回味一圈后才慢吞吞咽下。

    似乎是效果不好,慕斯年看见沈知栩细眉轻挑,苦着脸,抿下第二口,这次,时间更长,在沈知栩将要喝第三口时,慕斯年忍不住开口了。

    “是药三分毒,你别试了,我来吧。”

    谢绝慕斯年的好意,沈知栩微笑着说,“世子还是这样心软,不过,我是医师,你是病人,这事还是依了我吧。”

    还是,慕斯年抓住重点,问道,“还是?什么意思?”

    听见慕斯年的话,沈知栩还在搅着汤匙的手一顿,眼神怔愣片刻,立即恢复正常,“一些小事罢了,于世子举手之劳而已,世子大概是不记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慕斯年听见这话,心里竟有一闪而过的落寞,脑海里拼命搜寻着有关沈知栩的记忆,却大多都是她拎着裙子,巧笑倩兮追在他身后的模样,偶尔凑到他眼前,也是一片烂漫的笑容。

    她经常缠着他问他要礼物,被他拒绝了也不灰心,下次继续要,也总是借着各种理由送他礼物,而有很多,他都没有拆开过……

    脑海里思绪纷乱,他并未注意到一墙之隔,有人以指扣墙的咚咚声。

    沈知栩放下碗,轻声道,“殿下?”

    轻笑声透过墙壁传来,“阿栩,是我。我想问一下你有什么喜欢吃的,我好吩咐厨房给你开个小灶。”

    “不用了,我和大家吃一样的就可以了,对了,殿下不是说你在城外吗?你怎么来这了?”

    “担心你啊。”谢怀瑾十分自然道,“斯年还好吗?”

    沈知栩侧头,看了看慕斯年,点头道,“我照顾着呢,你放心吧。”

    “谢公子……”

    “阿栩!”谢怀瑾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

    沈知栩一愣,隔壁谢怀瑾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她疑惑地挪了挪身,正打算凑近听,手却被人一把抓住,她转过头,慕斯年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阿栩,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好吗?”

    沈知栩的心跳陡然加速,一直渴求的话此刻出现在她耳边,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从慕斯年的嘴里冒出。

    但这分明就是慕斯年的声音。

    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眼角余光瞥见床边成排列着的药,脑海里一闪而过马车里慕斯年和李姝并排而坐的场景,他说的门第相当……

    他刚刚才发热过,此时身体虚弱,脑子还不是特别清醒,前言不搭后语,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这扇门里,他是慕斯年,但出了这扇门,他还是永昌侯世子,背上是整个永昌侯府的荣光。

    她最终闭了闭眼,声音艰涩地从牙缝里挤出,“世子在说什么呢?”

    慕斯年眼神里流露出懊恼,似乎也在后悔说出这句话,“郡主就当我一时糊涂吧。”

    果然如此,沈知栩沉沉地闭上眼,刚才的喜悦立即化为一寸一寸的毒药,腐蚀着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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