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简承认梁策对她有偏爱，这种偏爱她对梁策也有，是一种互相依偎的安全感，像是你自己一个人误闯入奇幻的精灵世界，虽然精灵对你十分友好，但终究不是一类人，独自挣扎久了，再进入精灵世界的那个人，只要跟你表露一些同理心，你就会在她身上获得安全感与归属感。

    这种感觉会不会发展成爱情顾简不知道，但梁策和张晚照两个人目前绝对只是单纯的互相支撑，友情以上，亲情未满。

    “就算推翻我刚才的言论，谁说两个人结婚、经营婚姻要互相喜欢的？”

    张晚照露出胜利者般的微笑。

    确实。

    顾简停下脚步，无奈叹息。

    张晚照转过身看着驻足的顾简，她没停，慢慢的倒着走，顾简又像是吃了败仗一样，她的心里不免失落，但同时又有一些莫名的快感。

    张晚照倒走到一处路灯下，她站在光亮里，顾简离她六七步的距离。

    “可是你喜欢我！”

    顾简的声音不大，不大到让张晚照听着也只是觉得像多了一片雪花落地。

    但她确实听见顾简说了，不是错觉。

    顾简看着她，她和顾简对视上。顾简身上那股历史的厚重感又拢上来，他像是变成了一卷记载历史的竹简，你若想了解他，就去翻阅他。

    顾简说得对，自己确实喜欢他。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就被吸引；第一次听见他说“阿照好”就忍不住想要了解；怕自己看见莫婉婷坠桥不适，拉自己入怀遮蔽视线，就足以让人心动；生死边缘，千钧一发之际，救自己于命悬一线之间，拉住自己的手，如同天神临世；护自己在怀中，被短剑划破脖颈，渗出的血滴，也如同美人鱼的眼泪那样让人惊心；温柔的把丝巾系在手腕上之后再系上气球绳子；看舞台剧时的附耳轻语；他还说，独你是特例……

    桩桩件件足以让人心动上万次，但上万次的心动都比不过只做人替身一条叫人死心。

    那天第一次在顾简家睡着，醒来白帝就在床边守着的时候，张晚照就开始有这个念头了，但这个猜想比当时发现他们不是常人的蛛丝马迹时，还要让人难以接受，但他们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来给自己传达这种信息。

    顾简到底在遥灯上写了什么，阿照什么，什么阿照？张晚照不想猜了，她决定把对顾简的喜欢随着遥灯一起放离。

    安慰自己顺其自然，自然的相处，却反复横跳，发觉看见他时心还是会忍不住的怦怦跳！

    她不想乘凉，她不想自己喜欢的人看着自己的时候在想其他人。

    可越是想要释然，执念就越深。看见顾简特意让人做好饭菜送来，看见顾简跨越城市出现，她觉得自己的反复横跳的像心理有问题，心里跑出来一个小人儿甚至在说，做替身有什么不好的，她已经不在了，顾简是你一个人的！

    可教堂纵火案让张晚照彻底死心和认清现实。

    顾简喜欢的那个人，站立在难以企及的高度，他们是禀受过天神的夫妻，自己什么也不是。

    那一刻，张晚照心里的恶魔种子发芽，她确定了自己和帝烟肯定有相似之处，才会卷入纷争与庇护，如果是自己在知情的情况下主动想要“乘凉”也就罢了，该是自己活该自讨苦吃。可这一切，明明自己并不知情，但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不管自己是不是无辜，他们只想着他们那位死透了的陛下，从没有想过活生生的自己。

    在教堂，张晚照得到答案的时候，她只有不甘心。她想如果自己能够活着出去，再见到顾简，她绝不要再想着什么释然，她不要释然，她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安然退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顾策也一直在提醒她自己在做替身，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一个相似的影子。

    她没有得到与商烟相似带来的太多福利，但已经因此受到了太多伤害。

    她决定做这个替身好了，如果注定是棋子，那为什么她不也下一盘棋呢？

    可在这一刻，她想给顾简一个机会，万一都是自己的误猜呢！万一一切都是阴谋呢！

    “可是你喜欢我。我把句话也还给你，顾简。”

    他们两个人明明相隔六七步的距离，但又好似隔着千山万水与世事变迁，谁也没有往前一步。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短暂的几秒钟，张晚照以为顾简不会再说什么，或者是有什么行动了，但顾简却突然跑过来拥抱着她。

    他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和世事变迁而来，紧紧地抱着这个人。

    张晚照的心头盛放了无数的烟花，她从未看见这么灿烂的场景，灿烂到不真实，她觉得惊喜万分，以为自己等到了那个万分之一。

    顾简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阿照。”

    江城的街道上到处都挂着红灯笼和贴着福字，新年的气氛已经烘托到位，回到江城，从机场出来的那刻，张晚照才觉得这口气顺过来了。在京城的那些日子，多半都不是什么好回忆。

    特查局也是一直要工作到二十九，三十到初三都是安排人值班，初四正式上班。值班都是轮流制，但梁策每一年都主动值班，白荨死后，他是没有家的。

    大家闲聊的时候提到，张晚照却记在心里了。

    二十八的晚上，张晚照和梁策留守值夜班，偌大的楼栋只星星点点亮了几个办公室的灯盏。

    张晚照看见梁策埋头苦整理着06617案的资料，她放下手里魏昭给她找的打发时间的奇闻异录，起身进到他办公室里。

    “怎么了，无聊了？”梁策头也没抬。

    “嘻嘻，梁队，你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给我讲讲商丽史事吧！”张晚照坐在梁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把用手肘把头支在桌面上。

    梁策稍稍抬头，把眼皮抬到极限了，看着张晚照。他这个样子，抬头纹非常明显，而且最近过于疲累，有些沧桑了，再不好好打理自己，妇女之友可能会做不下去。

    “我又不是商丽人，还商丽史事？商丽野史也不关心。”他又低眼看手里的资料。

    “那五世帝烟，你知道多少？”张晚照试探的问出。

    这下梁策算是把头全抬起来了，略带疑惑的看她。

    “我劝你没事别瞎打听，尤其是他们那位亡国陛下！”

    “不能提吗？我看她们平时聊天的时候也没有特意避讳啊！”张晚照不解。

    “反正你别打听就对了，咱们不是商丽人，少掺和那些老妖怪的故国往事为好，谁知道他们那些老妖怪怎么想的，别到时候有什么变故牵连到我们。”

    张晚照一脸遇到知音的神情。

    “哈，我就说吧，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他们是老妖怪！”

    “你小点声！”梁策敲敲她的小脑瓜，“据我所知，商丽王朝虽然已经消亡一千年了，但他们那个十三尊还有在世的，权利之争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来了！”

    张晚照了然的点点头，又话头一转：“梁队，今年上我们家过年吧！”

    “上你们家过年？你爸妈岂不是得误会，上次不是还跟他们解释半天跟常乐的事儿嘛！”

    上次和常乐假扮情侣参加方夕的婚礼，婚礼摄像拍了很多照片，其中就有他们和新人的大合照。他们几个自身硬件过硬，又都很上像，所以林琪琪在十几人的大合照电子版里，把他们四个给单□□出来了，然后洗出来了。那天正好张晚照的妈妈过来看她就看到了照片，问张晚照跟常乐是不是在谈恋爱，张晚照一个头两个大，说是工作需要，她妈一副你说你的，但我不信的表情。

    “这跟常乐的事儿性质不一样，我们那是工作需要，”说着，张晚照开始做作起来，”为了工作阿照什么都可以！”

    梁策被她逗笑。

    “你是我的领导，把我领进特查局一直带着我，算我半个师父了！”

    “行嘞，那我这半个师父就为你个破例！”

    二十九，张晚照也没见到顾简，这几天顾简的办公室空着，除了梁策和常乐没有人进去过。

    他做什么去了？

    那天晚上，京城、黑夜、街道、雪景、路灯，还有拥抱过后的告别。

    顾简喊了她一声，像第一次和每一次一样，一声阿照，让张晚照错觉的以为她等到了不可能的可能，而后顾简又说：“我要离开一些时间，来做出答案。”

    张晚照想，她把自己和顾简最后的、惟一的机会交付给他了，但她心里出奇的平静，越是没有顾简的消息越平静。

    临近新年，没有什么新案子，还是经年旧案居多，大家也不想再与旧案拉扯，索性先放在一边等过完年再说，大家上班就是为了等下班。

    魏昭前天晚上跟着他们家那个术士哥哥回了淮南山，从她被顾简领养开始，每年腊月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这三天都是在淮南山上度过的。沐浴、焚香、斋戒，在三清前长拜，直到新年来临，初一要去为双生树加新土、修枝叶之后才能下山。

    越是想到这些，张晚照就越知道，自己不过活在一个影子之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可以安慰夏素衣“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却骗不了自己。

    何况夏素衣是完全在树荫下乘凉，而自己被动乘凉后，会被加以莫须有的罪名，前有顾策和《雪国》作者，后不知道还有哪些那个亡国陛下的臣民来为她鸣不平！

    她是拿命在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