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寂静，李卑枝眸色微沉。

    她将所有话问完后，一手劈下朱忠义的脖颈，看着对方晕过去。

    真是卑劣。

    李卑枝心中如是想到，又踹过对方一脚，才提步离开。

    夜风灌入她宽大的衣袖，李卑枝头发被吹乱，她抬手遮住眼，看着夜色黑凉，无力感顿上心头。

    虽早早在心中有了猜测，可被证实时，却依旧禁不住感到悲叹。

    老阿婆那么期盼她的“翠丫头”回家。

    .

    第二日，李卑枝正收拾好东西，打算前往霄云城，却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急切中带着慌乱。

    开门却见一小孩站在门前。

    正是昨天敲门，拉她去调解纷争的孩子。

    “姐姐，他们又吵起来了……”

    李卑枝闻言，却没有如同之前一般立马跟着他走，她蹲下身子目光放平：“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选择来找我吗？”

    小孩穿着有补丁的粗布衣服，脸蛋干净却瘦黄，身侧的手抓住衣角，似是不安，又像是天生怕人。

    听到李卑枝问他，便低下头，怯生生道：“是不久前，来到村子里的哥哥，他和我说以后会来一个当官的姐姐，如果村里出事，就可以去找她。”

    “你不认识他？”

    小孩茫然地摇了摇头，仰着小脸乖乖回答：

    “不认识，他不是我们村里的人。”

    李卑枝没说话，只是让小孩在前面带路。

    穿过小石斜径，李卑枝远远就看到吵架的一帮人。

    “这份开井文书本来该轮到我们家，你们朱家上次就把开田文书多拿一份！”

    还没有走近，前面的吵架声音便传来。

    李卑枝顿住脚步，让孩子先回去，自己则在远处观望着他们。

    说是吵架，不如说是上次那堆人单方面针对朱忠义。

    朱忠义神色憔悴，眼下一片乌青，看着面前围着的人不说话，哪怕有人对他推搡，他也是无甚反应。

    和之前的嚣张分毫不同。

    另外那家人相互对视，面面相觑，最终里面一个看上去像是当家的道：

    “朱忠义，咱们晓得你失了弟弟心中过不去，可是这文书的事也不能再拖，今日就要去官府中画印，咱们可都等着的。”

    开井文书，开田文书。

    从字句上，李卑枝大概能明白这些是什么东西。

    只是她从来没听过朝中有颁布这些东西。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了。

    李卑枝走了出来。

    她有些武功在身上，那次纯属是没有一点防备，才被打个正着。

    气焰正盛的那几人见李卑枝出现，顿时灭了心思，纷纷噤声不语。在他们眼中，李卑枝是个颇为“邪门”的人。

    再辅之他们本就心虚出手伤过对方。

    “诸位不妨先停手？”

    和上次一样的话，却有不同的效果。

    起码没人敢对她动手了。

    李卑枝在心中稍微感叹，便插入到两方人中间。

    “据我所知，自先帝起，民间土地私田开垦便已被禁止，更没有什么开田文书之说，开井文书更是无稽之谈。地方官员如此行事，你们真的愿意忍受吗？”

    她说话没有拿捏官腔，那几人被问住。

    李卑枝自知这件事矛盾根源在于过度剥削，而调解双方是最无用的办法，今日能和解，明日又会出现新的问题。

    见对方冷静下来，李卑枝继续徐徐开口：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若是信我，现在就回，莫要惹是生非。不出半月，我就能解决此事。”

    既然要她查贪官，她便从小查到大。

    “大妹子，俺们知道你是当官的，可那有什么用？咱们这小破地方，离京城分明不远，可到现在都没人能发现那群人的所作所为，你说你，又能干什么！”

    李卑枝听了也不泄气，只继续说道：

    “各位就当是给我一个机会，这份开地文书……就当我买下来，可否？”

    那方人听见这话，这才松下眉头，相互讨论了番，想着文书而已，还要同朱家抢，不如白拿这钱，麻烦给这官员。

    因此两人都很满意地达成合作。

    自始至终，朱忠义都没有说过半句话。

    等到人走远，李卑枝回身，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文书该给我了吧。”

    朱忠义惨白着一张脸，气势上被李卑枝压过一头。他自李卑枝来时，就回了神，此时听完话，立马跑回屋子，把文书塞到李卑枝手上。

    转而紧紧抓住李卑枝的胳膊，神色恍然。

    “大人，大人救我！”

    李卑枝被掐疼，却并不推开对方，只冷眼看着对方跪下。

    “刘玉翠是朱贵杀的！刘玉翠有一天突然主动和他搭话，那小子以为对方看上自己，谁晓得刘玉翠转头就攀上太守大人，他气急败坏，把人骗到家里面杀了。”

    “但是他没想到，那天我正巧回了家……”

    朱忠义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如果不是李卑枝昨晚诈过一诈，这次可能就信了。

    但凡事没有如果。

    “那你为何最初不说，现在才来告诉我？”

    “因为……刘玉翠的鬼魂复仇来了！”

    朱忠义张大的瞳孔透露出惶恐，黝黑的皮肤被太阳晒出红印，近来的一切都让他不断加深对已经死去的“刘玉翠”的恐惧。

    他重重磕了两个头，半真半假地诉说自己的亏欠和不安。

    李卑枝心中冷笑，面色上却露出同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朱贵是刘玉翠杀死的？”

    朱忠义身子一僵。

    李卑枝看出异常，心中有了计较。

    “他……其实我并不确定……”

    朱忠义像是陷入极为困扰的问题，神色挣扎，最终才吐露出真相：

    “当时我并没有出门，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等我出去看时，就见到一个蒙面男子把朱贵拎着，我这才发现朱贵已经死了，那人威胁我，让我去诬陷大人你……”

    这件事倒是出乎意料，但是真是假却有待商酌。

    李卑枝选择信一半。

    “最初见到大人的时候，我确实以为是有鬼存在……可直到看见朱贵被人杀人，我就怀疑是人干的事。”

    外边传来一声狗叫，朱忠义极为敏感，顿时回头四处张望，见着没人，才继续开口。

    “咱们这地方城里的太守，是个大贪官。朱贵生前没少跟我提他们的事，后来有天，他突然说，太守要对刘玉翠下手，说什么刘玉翠是京城哪家失踪的小女儿，如果让她回去，这里的事铁定要暴露。”

    “朱贵当时是要想保住刘玉翠，但……他最后还是把人杀了。我怀疑当初对大人下死手，也是太守那边的计划，朱贵的死，铁定也是他们做的。”

    “最初我不敢和大人你讲这件事……”

    李卑枝听完，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朱忠义简直一会一个说辞。

    虽然线索越多，看起来乱，但对于李卑枝来说却有全新的思路。

    李卑枝没打算揭穿朱忠义的谎言，反而满脸贴切地将人送进屋子，才转身回去。

    她自然会把朱忠义送入大牢。

    但绝不是现在。

    刘玉翠是被老阿婆捡回来的，却被太守如此警惕，向来是京城大户人家失踪的小女。

    ……！

    李卑枝瞳孔微缩。

    当即修书一封送回家中——她有个堂妹，五岁时出门游玩时失去踪迹。

    当时一家人将各地都找过，愣是找不着人。

    她和那位堂妹并没有太多交集，后来府中人更是放弃对那位堂妹的寻找，因此最初李卑枝并没有对“刘玉翠”的身份感到疑惑。

    送出书信后，李卑枝又马不停蹄借着村中人的马车，来到城中，直奔太守府。

    ”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还未靠近，李卑枝就被拦了下来。

    她掏出玉佩，两个守门小厮对视后，其中一名进到院落中，显然是去通报什么人。

    街上尽是叫卖声，蒸包子和各种事物的香味混着，年轻小姑娘或带着面纱，或拿着团扇，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在快到太守府邸前，纷纷有意识地绕过。

    因此太守府前除却两个石狮子装饰物外，显得十分冷清。

    李卑枝观察一番后，自觉没意思，便低下头

    直到目光处出现一道身影。

    她抬头，看到了张熟悉的脸。

    对方比之前还要憔悴，穿着套竹绿外衫，平添几分儒雅。可他长相并不算太俊郎，又因为过于消瘦而显得有几分刻薄，眼神透露着死气，宛若行尸走肉，对一切都不大感兴趣。

    他朝着李卑枝笑了笑，原本漆黑的瞳孔就像注入光泽。

    ”枝枝，我就知道你会来。”

    “赵青舟，好久不见，长本事了。”

    两人同时开头，谁也没让着谁。

    赵青舟并不意外对方的阴阳怪气。

    他平日就是个孤僻阴暗的人，但在面对李卑枝时，却显得格外温和无害，像是丝毫不在意李卑枝如何冷着脸，客气地将人请入府中。

    “你不愿意来见我，我就只能用这种办法，逼你主动找我。”

    两人到了室内，赵青舟给李卑枝倒了杯茶。李卑枝本就心中不爽，听他如此说道，更是想把水泼到他的脸上。

    “这就是你滥杀无辜的借口？”

    赵青舟笑容一顿。

    他看着李卑枝皱眉，想抬手拂平，却被李卑枝躲开，于是尴尬放下手臂，颇有些无奈：

    “怎么是滥杀无辜，先不说那朱贵死了和我有没有关系，就凭他生前调戏姑娘，欺负小百姓，就算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赵青舟的嗓音不似他的外表，声音如同山水相激，脆玉撞石。

    他明明知道李卑枝的“滥杀无辜”不是指朱贵的死，而是另有所指，却故意把话题扯走。

    李卑枝不进他的语言圈套，只是盯着对方狭长的眼，冷冷说道：

    “你真让人作呕，赵青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