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路

    净明没有耽搁,赶回寺里就去寻了其余三人。

    净空和净成来得慢些,衣着有些乱,还夹着些灰白的杂毛。

    “师兄这是去做了什么?”

    净空拍去浮毛,笑道:“兔子惊人,我和净成去把它们赶走了。”

    净成则扭着头,想看看他身后有无不得体的地方:“那兔子还挠人呢,真凶。”

    净明也知这几日几人的经历,虽说兔子无害,但确实待在山林间更适合,说了声辛苦师兄,而后神情肃穆,将苏思年之死告知他们。

    佛门之人,本对生死看淡,但苏施主到底年轻。

    净空为她叹息,问净明:“你可知她是如何死的?”

    净明摇头:“县令大人应该会进行调查。”

    “既然如此……”净空看向一旁发愣的净悟,他在得知苏思年死后就是这副模样。

    只是人死了而已,竟然如此失魂。

    但净空没有发作,思考一番后对净成道:“苏施主这几日皆在佛寺,你与我先去衙门,免得县令再派人跑一趟。”

    一直注意二人动向的净明闻言,当即提议:“师兄不如让我与净成去吧。”

    净空脚步一顿,净明很少会这般与他说话。

    而净成,有些不满:“我和——”

    净空随即按下净成制止他继续,自己则出言婉拒:“我与净成平日里接触苏施主多些,能给县令大人提供的线索也多些。”

    净成点头,很是赞同师兄,他插进话来:“你关心别人不如关心一下净悟,我看他最近老是心不在焉,脸色也差得很。法会在即,他这样可不好。”

    话虽如此,他更担心的则是,净明一下山,肯定要被人围起来,问东问西,麻烦得很。

    净成说者无意,但净明听者有心,他抬眼,看向净悟。

    的确,他这几日,脸色一直很差。

    净悟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略显不安地躲开净明的眼神。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尚可。

    见净悟遮遮掩掩的模样,净明也不再看他。

    他自然能察觉净悟藏有心事,但依照净悟的性子,不能逼,得从长计议。

    罢了,净明向净空谦卑退步:“那就有劳师兄了。”

    净空与净成到了衙门,未去正堂,反而求得县令先私下见一面。

    “大人,净成有所发现。”

    县令虽不知他们师兄弟二人这番举动意在何处,但还是屏退了其余人:“净成师父请讲。”

    县衙正堂内,一脸倦容的屠秀和周棠处理好了邹娘子的事情,又急匆匆跑来,等了许久才见到县令,还有身后的净空与净成。

    她们都不用细看就知道县令脸色相当差劲。

    县令坐下后,望着众人道:“经仵作验尸,苏姑娘死于毒杀。”

    停了片刻,观察几人震惊的面容,继续道:“麻烦净成师父将方才告知本官的事情再说一遍吧。”

    净成点头,向两位施主娓娓道来:“苏施主和燕施主到别院的晚上,也就是前天,贫僧为二人准备了素斋,但苏施主并没有吃。”

    净成说着,突然变得义正言辞:“县令大人说苏施主死于毒杀,贫僧记得前日晚上,苏施主曾说她吃了燕施主送的糕点。”

    净空在一旁补充:“我们几位师兄弟看见的,苏施主也只吃了那糕点。”

    净成立即点头。

    屠秀听出了他们的言外之意,提醒道:“净成师父,那糕点是吕圆带给燕商的。”

    县令眉头一皱,朝他看来:“净成师父慎言。”

    屠秀:“或许是苏姑娘回来吃了别的东西?”

    县令自然有过这个想法,不过仵作同他说“若是早晨便有些许不适,那应当是前一日吃下的。按照苏姑娘的身形,若要用毒药害她,不需要太多剂量。”

    据昨日在山上见过苏思年的衙役所说,她去拿包袱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不适。他也派人去问了昨日苏思年回屠家时的情景,街上的商贩都说她捂着肚子,形色匆匆,不曾停留。

    思及此,县令问净空:“苏姑娘夜里下山时,可有异常?”

    净空摇头:“当是苏施主扶着杜施主,贫僧在前提灯引路,未曾察觉。”

    “不过那时都急着下山,苏施主也没有机会吃什么。”

    周棠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她晚上饿了吃了什么?”

    县令:“苏姑娘留宿在屠家的房间里没发现什么,她的包袱也干净得很,本官已经让张直去普济寺的别院探查。”

    “说起别院,贫僧想起来,昨夜陪苏施主下山时,说起赵施主的伤情,似乎燕施主曾说过一些话。”

    县令:“净成师父请告知二位娘子。”

    净成沉思:“好像是说赵施主小心说话,否则天打雷劈。”

    屠秀不甚理解:“你们怎么又说到赵菩因身上去了?”

    “贫僧只是觉得最近以来,诸事可疑。”净成言之凿凿,似乎要联系起所有的古怪。

    净空接了净成的话:“屠施主莫怪,师弟只是担忧几位施主,想得多了一些,不过贫僧倒觉得这话只是几位施主之间的玩笑罢了。”

    净成难得对师兄的话持不同的意见,反驳他:“师兄,哪有人玩笑会这么说。”

    周棠直接翻了白眼,两个师兄弟在这里唱什么戏呢?

    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分明就是不要脸。

    她冷笑一声:“小姑娘之间的嫌隙,你们还要扯上命案?”

    燕商说的那句话,吕圆同她说过。分明就是赵菩因起的头,半大的姑娘,还是名门出身,却拿人家母亲开涮,要是她在场,肯定说得跟难听。

    净成不与她纠缠,先是看向立于他前方的净空,得他授意后,方正的脸上满是严肃。

    他看向县令,试探开口:“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早上是谁说的最后那句话?”

    此言一出,屠秀反应过来,迅速看向净成。

    周棠看着屠秀扭头:“你们在说什么?”

    她早上不在。

    县令摆手,让周棠安静。

    这句话净成刚才可没对他说过。

    “净成师父想说什么?”

    *

    方不怠在汪福的陪同下前去给赵菩因看病。

    院子门口,汪福正一板一眼同杜娘子讲道理,杜娘子冷哼一声,不让人进门。

    正巧,杜家护卫从永州请来的郎中也到了。

    郎中姓苗,是个长相讨喜的老头,正往屋里走。

    “杜娘子,您相信我,这位公子是万境山医仙弟子,吴姑娘都在他的医治下好了。”

    方不怠:“……”说前半句就行了。

    “我管他是谁,吴玉翠好了是吴玉翠的事情,干我家菩因何事?还有,你这小儿,别仗着老身年纪大了好糊弄,什么医仙,哪有这么年轻的大夫——”

    刚走到房门口的苗郎中突然停下,转身道:“真是万境山医宗弟子?”

    方不怠:“是。”

    小老头脸色突然红润起来,顾不得其他人,急急跑到方不怠跟前,朝他行礼:“几十年前,小老儿曾有幸见过医仙一面,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方不怠扶起郎中:“师尊身体尚可。”

    杜娘子疑惑地看着苗郎中:“苗大夫,你这是?”

    “杜娘子,小老儿医术只是在永州尚可,但这位可不一样,”苗郎中转向杜娘子,“为了赵姑娘好,您得让他先去看看。”

    杜娘子将信将疑,但看在苗郎中信誓旦旦的份上:“那,请这位小公子进来吧。”

    苗郎中很热情:“您请,请准许小老儿在一旁观摩。”

    方不怠也不谦虚:“您随意。”

    而屋内,听见屋外所有对话的赵菩因指尖捏紧被角,瞪着眼看向屋外渐近的几人。

    *

    在方不怠离开家门的时候,应栖已入普济山门。

    许是还受野兽传言影响,今日山路上的人不多。

    应栖走的小道,从山林矮木间穿过,错开了下山的净空与净成。

    昨夜屠家大乱,永济依旧如常。屠家清早的闹剧,则传遍了永济。永济这片看似平静的水池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沿路走来,骂屠秀忘恩负义的,又怕她真的断了对永济百姓接济的,比比皆是。

    应栖听着,颇有看好戏的姿态。

    这地方,这群人,还真是,如他所料。

    待他悄无声息地入了普济寺,净悟已将张直与几位衙役领到别院前。

    三间房皆上了锁。

    “净空师父何时封的房门?”

    “昨日苏施主回来拿了东西离开后,钥匙只有一把,师兄后来交给贫僧保管。”

    “净空师父有心了。”张直从净悟手里接过钥匙,开了房门。

    三间屋子苏思年均有停留,张直便带人从第一间开始搜查。

    房内窗子皆紧闭,看不见屋后的情景。

    应栖背手站在菩提树下。

    树荫葱郁,盖住了初阳的热意。

    “寂洲觉得赵施主当时,看见了什么?”

    菩提树繁盛,能长得如此,应当已有千百年。

    应栖伸手,抬起垂下的枝干。他站在树下,被挡住大半的身躯。

    赵菩因的位置,离得远,又有枝叶遮挡,有人在树下做点什么,很容易让她产生误解。

    “寂洲能猜出什么?”

    应栖松开手,枝干在两人间上下摆动,他隔着枝叶,问道:“净明,你为何要回来?”

    不说京城,他留在永州,都比回来好。

    这群无可救药的人,自当和淤泥一同沉沦腐烂。

    应栖能这样问,应当是看清了永济的困境,还有他的,县令的,屠家的困境。

    净明笑着回应:“寂洲,众生平等,无关你我,却你我相关。”

    渡人就是渡己。

    他需要有人前来破冰。

    可如今看来,似乎来多了。

    不过净明没有执着于此,反问他:“寂洲觉得张大人能找到些什么?”

    留在房里的东西,多是些女子的衣衫,应当是赵菩因的。张直翻了翻,没发现什么,便走向下一间。

    张直习惯地从靠窗的床铺翻起。

    他在被褥里层摸到一个薄薄的硬物,很小,但在柔软的棉絮里又十分明显。他找到被褥开口的缝,将它摸了出来。

    纸包折成了小小的三角,若不是他翻得仔细,都不会发现。

    他望向房门外的人:“净悟师父,这床铺是谁在睡?”

    “前夜是燕施主,先前应当是吴施主。”

    张直轻嗅,油纸散出甜食的香气。这油纸上的印记是十里巷的王五糕点,吴婶这年纪应当不会再吃了,是拿来给吴玉翠吃的?还是燕商的?

    说起燕商,张直突然想起发现尸体时,她的反应,平静地太过寻常。

    “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见到死尸,却还记得护住比她年长的吕圆,这,不太合情理。”

    张直想着,晃了晃纸包,里面是有东西的,装了什么?

    “大人,有发现。”

    张直的思绪被站在窗边的衙役打断,他收起纸包,走了过去。

    ……

    隐于山林的小路上,张直已经带人下山。

    应栖立于山头,发尾与发带随风猎猎。

    房屋并不隔音,他们所说的,净明与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快就找到了证据。

    应栖薄唇抿起,清隽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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