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事

    邹娘子一大清早就使劲捶打屠家大门,尖利刻薄的喊声震得街坊邻里都要抖三抖。

    “屠秀,干嘛呢,到点了,还不起来?普济寺的师父还等着屠家呢!”

    屠家大门外,已经聚了不少的人。连楼上的窗子都被打开,不少的人头伸出来,等着看热闹。

    还有几扇开着,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

    邹娘子这几日闲着没事做,有空没空就和小姐妹们聊八卦,说屠家新来了个漂亮丫头,问她要不要替她家大郎看看。

    邹娘子整日贴在屠家墙面,自然知道是谁,她不仅见过,还被她倒了一头的脏东西。没教养的野丫头。

    本来就从心底看不上进了屠家的姑娘,现在觉得更讨厌了。

    邹娘子怪声怪气,说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伺候人?学什么屠秀,不如早点嫁人来的实在。

    “呦,我们就说说,你还当真了啊?”

    “就是,人家可水灵的姑娘,哪能看上你家啊哈哈哈哈哈哈。”

    邹娘子啐了她一口,当即臭了脸。

    姐妹拿着衣袖擦了擦,心里却是埋汰这邹娘子,要不是看在她和净空师父关系不错的份上,谁惯着她。

    “昨日屠家好像来了几位俊俏公子哥,看得隔壁姑娘们眼睛都直了。”

    “哎呦,我也听说了,天上仙人似的,不知道咱们何时去见见?”

    邹娘子满脸鄙夷,一群老色胚。

    旁边的姐妹见她不说话,凑过来问她:“对了,佛寺怎么近日来老是修整?你不是和净空师父熟吗,到底怎么了,真有野兽出没啊?”

    佛寺修整?

    “谁知道呢?”邹娘子可不信这一套,她心里还不乐意着呢,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摆着脸色扭着腰走了。

    和这群村口妇女一起,降了她身价。

    *

    屠秀整宿没闭眼,好不容易在周棠的安抚下眯了会儿,大清早的,外面就有人闹事。

    看见人出来,邹娘子挑衅道:“怎么,法会出事了?你们还有脸瞒着?还不从实招来!”

    “又是你?”

    屠秀摸着门把手:“不是,这位娘子,您哪位啊?”

    守门的小孙看不下去了,合着娘子一直不知道这人是谁,那可不行,铁定要吃亏。

    他在一旁提醒:“娘子,这位是住咱们后面的邹娘子。”

    屠秀脑子糊得很,还是没想起来是谁:“邹娘子?”

    屠秀仔细看了看这张脸,还在从陈旧的记忆里翻来覆去。

    邹娘子眼睛一瞪,气得想要吃了她:“屠秀,你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上次来也是,连声婶子都不叫,果然没教养。”

    周棠只是去洗脸的工夫,就听到外面热闹得不行。

    “呦,这不是邹娘子吗,你家大郎今年找到愿意下嫁的姑娘没啊,是不是又黄了。”

    她靠在屠秀身边,握住她冒汗的手心。

    “我听隔壁媒婆说,人家姑娘说了,男方没什么不好的,主要是他娘太难说话了,什么都要管一管,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老娘贴身照顾。”

    听见这话,后面躲着看戏的人也捂着嘴嬉笑出声。邹家那点屁事,谁不知道啊。

    “周棠你——”向来只有她邹娘子气别人的份,哪能受得了这委屈?火气压在心口,上不得,下不得。

    好不容易平息怒火,她今日是有正经事:“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臭丫头,搞坏了法会,还要诋毁我家,老娘才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还不赶紧开门,昨夜发生了什么,我都听见了。”

    邹娘子半夜听到了点动静。

    眼皮太沉,但心里记着净空师父的话,摸黑爬了起来。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来来回回,好像还搬了什么出去。

    好呀,可让我逮着了,等着吧,屠秀。

    周棠在背后撑着屠秀,低语道:“别怕。”

    “……原来,邹娘子啊。”屠秀终于翻到了关于这位的记忆,算上现在这一闹,算是旧恨添了新仇。

    屠秀这两年,几乎被磨尽了脾性。但也不代表她是个好欺负的主儿。定了定心:“邹娘子听见了?那有没有听见净空师父和你说屠家这几天休息?”

    “你在说什么屁话,扯到净空师父做什么?”

    “说你邹娘子做梦呢!”

    屠秀冷冷一笑:“邹娘子要是不服气,去找县令说去,屠家今日休息,不伺候了。”

    “好啊,屠秀,咱们让屠家帮忙举办法会,是看得起你!别一副给脸不要脸的样子,给谁看呐!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长辈说你几句还甩脸色啊。”

    “你这颗老鼠屎,数你家姑娘最多,不早早嫁人,好好在家过着相夫教子的好日子,到处跑来跑去。”

    她越说声越大,好像这样就越有理:“来啊,大伙评评理,她们家那几个丫头,在背后诋毁净空师父,她是屠家主事,是不是该骂!”

    “人家姑娘乐意跟着,干你屁事。”周棠翻了白眼,“邹娘子,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你有证据吗,就叭叭叭的。”

    “我没证据,叫屋里的文溪和姚碧出来啊,她们说了什么,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害怕了?心虚了?”

    本来就是来看热闹的,有人一下子被撺掇出了声。

    “哎呦,阿秀啊,邹娘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阿秀啊,不是咱们说你,屠家最近是有些粗心了。”

    “对啊,对啊,虽然县令说要理解你们辛苦,但你们也不能老是休息是吧……”

    看着邹娘子那副神气的模样,周棠按捺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了。

    屠秀却拉下周棠,他们说得越多,她越想笑。杜娘子的嘴巴坏是因为担心小辈,这位邹娘子则完全是空无大脑,自以为是,又蠢又坏。

    屠秀回身啪地关上大门,重重的声响震得人闭了嘴。

    “诸位说够了吗?”

    门外这么多人看戏,人多势众,而屠家,也只有她和周棠,但屠秀不怕了。

    窝囊够了,该出口恶气了:“那就听我说几句。”

    县令说得对,一味的忍让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让人得寸进尺,以为她没用,她怕事,她不敢。

    “各位街坊邻居,屠家自普济寺要恢复法会开始,便一心一意,全力配合。不仅没有收过一点辛苦钱,还倒贴了不少。姑娘们日日劳累,总有坚持不住,说几句发泄发泄的时候。”

    屠秀异常冷静:“如果各位像邹娘子一样,觉得不好,可以自己去普济寺帮忙,屠秀会去找县令请辞,屠家从此不再配合普济寺举办法会。以后逢年过节的布施与捐款,屠家也不会举行。”

    谁稀罕你那点臭钱,以为永济只有你们屠家有钱?邹娘子心里算盘打得好,回身想鼓动大伙答应:“多好的提议啊,是吧,乡亲们!”

    可周围所有的人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无人出声应和。反而开始指着她说话,连交好的姐妹也是,躲在人堆里,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邹娘子不明白,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怎么了,这是?”

    “哎呀,阿秀啊,我们怎么会这么想呢,屠家对永济的贡献,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与先前一样,有人说出了第一句,就会有第二句,第三句。

    “姑娘们辛苦了好久,休息几天也是应该的。”

    “是呀是呀,邹娘子也别得理不饶人。”

    “邹娘子,别像个泼妇似的,人家屠秀看不上你家大郎,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别揪着不放。”

    “就是,就是,这几年嘴巴就没停过,到处说人家姑娘坏话。”

    “自己没本事,做不起买卖养家,还看不起人家了。”

    炮口一下子转到了她身上,邹娘子气得直跺脚:“你们,你们……”

    她是一直看不起屠秀。

    一个姑娘,学着男人一样,到处露面,一点也不守妇道!

    要不是净空师父好言劝她,说屠家不错,她才给了她脸,好心好意介绍自家大郎与她结亲。

    结果呢?不仅给脸不要脸,还蹬鼻子上脸了。

    “闭嘴啊,闭嘴,我叫你们闭嘴!”

    邹娘子发疯似的张着嘴,撩起袖子,本想吓唬吓唬,却不曾想对面的人开始大叫:“哎呦,邹娘子打人了哟,救命呐——”

    邹娘子哪里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闲话源头。

    她一张嘴,哪里说得过这么多人。邹娘子委屈极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突然就变成她一个人的错了。

    跟个五六岁小孩一样,大哭大闹,鼻涕眼泪一把,糊了满脸。

    “你们,你么欺负我。”

    “干嘛呀,我说错什么了吗?”

    “啊,你们这群白眼狼啊——”

    台阶上的屠秀冷眼瞧着,邹娘子今日总算说了一句人话,谁能比这群人还白眼狼啊。

    周棠摇头,这人啊,都是趋利避害,谁会愿意舍了自己的利益?

    “散了吧。”屠秀不想帮人说话,也不想落井下石。她让小孙送走这群人,然后去叫邹家带人回去。

    她今日发了火,勉强舒了几日来郁闷,可心里还是不得劲。但关了门,日子还得继续。

    邹娘子大嗓门,早就叫醒了院里的姑娘。她刚才关门,就是不想她们看见。

    脏眼。

    “起来做什么,还不回去休息。吴婶,你也是,玉翠才好没多久,你该照顾她的。”屠秀就当见不到她们的担忧,将赶人回去,“燕商呢,还没醒吗?”

    琴喜年纪大,恢复了平静:“才睡没多久。”

    文溪和姚碧低着头,不愿意走。邹娘子说的话,她们都听见了。一时的口舌之快,却给娘子添了这么多麻烦。

    “娘子,您要是想罚我们……”

    “没有的事,真的。”屠秀强撑着露出笑容,“回去休息。”

    将人推回里屋,又只剩下她和周棠了。

    屠秀筋疲力尽,回想起方才的一切,又觉得自己太较真。

    “你说,我跟他们较什么劲啊,他们要说就说,我还怕这几句闲话?”

    “一开始我就知道,法会这活儿,本就吃力不讨好。做得不好,得挨骂;做得好,总有人会觉得不够。”

    现在好了,是真出事了。

    永济得了屠家好处太久了,所以这是她的底牌,不然,方才就是她落得邹娘子的处境了。之前县令和她说,屠家日子也不好,不想承办,可以拒绝。

    现在看来,她那时候就是该答应的。

    不然,总有人会和白眼狼一样,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如果她爹娘还在,她也无需一人扛起屠家的重担,也不会过得这么累。

    周棠宽慰她:“这次之后,总会安分一些。”

    真如此便好了。可是,那邹娘子不过是一个缩影罢了。

    这么多年,屠秀扪心自问,何曾有过对不起他们的地方,为什么人心却越来越烂了。

    “为什么,屠家会走到现在的地步?”

    周棠作为局外人,看得比屠秀清些:“阿秀,人都会变的。”

    他们变了,你又何尝不是呢?再不像接手屠家之前那般,自信果敢了。

    明明这一局是屠秀胜了,她却像只鹌鹑一样,第一次有了退缩的念头:“阿棠,我真的好累。”

    不在乎外人的责骂,却依旧被扎得遍体鳞伤。

    要不,真的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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