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

    “酒肆中吃什么茶,这是你们中都人爱喝的十里笑。”黄四娘给华凌祁换了酒盏,“俞州的酒贵,我与老板相识已久,这才舍得给我的。”

    十里笑相对于寻常劣酒自然不便宜,但也没有贵到舍不得的程度。

    “年前开始实施的编户政策及增加算赋等,皆是各州郡逐步推广,同时,在俞州试行的榷酤之法,”温茛知说,“既酒的买卖出自政府,另外,对酤肆等加征酒税。俞州紧邻司隶与泾州,就算政府垄断酒的买卖,也不至如娘子所说,酒价备涨囤积居奇的情况。”

    “既然话已至此,那我说说为什么。”黄四娘说,“大齐大部分州郡,酒的来源就是泾州,但是俞州的酒主要从司隶运出来的,这就好比,我本可让小厮从一楼后厨端饭菜,可他偏盛着这饭菜再绕到城中大酒肆中,回头结账时,就说这是宴京楼分号的饭菜。”

    运送途中人力、物力、财力的成本便都算在客人身上。

    “小厮为何不能直接给客人上饭菜?”黄四娘说,“因为,给他发工钱的人不允许。那为何他老板这么做呢?因为,这样才符合政策流程,才会拿到批红,才能挣钱养家糊口。”

    十里笑虽不及封侯浇,但入喉先辛辣,回味甘甜,华凌祁尝了一口,放下酒盏便不再动。

    酒中有勾兑的成分。

    “官府捧着圣旨办差,不易做得太过张扬,便会找人做,官府与你们分成,所以,娘子挣得其实是这中间的差价?”华凌祁说,“怎么,娘子这般义愤填膺,拿了钱还得讨个好名声?”

    黄四娘调侃:“谁生来就是亡命之徒?”

    华凌祁眸中映着暗红面具:“你想拿下俞州河运的通行权?娘子,找错人了吧?”

    “怪不得武宣侯句句不离你,”黄四娘闷声而笑,“你能办,但此事却不急,等你到了顷州再考虑答不答应与我合作,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非你不可的事。你得去趟澜州。”

    澜州有什么?

    华凌祁料想与哨声有关,这等诡异的情况,她猜测少不了只生长在澜州的庄周梦。

    黄四娘掏出一个信封,她指尖推到华凌祁面前:“孩子爹是息塚郡的一个铺兵,做夜士【1】时葬身于焚烧纸钱引起的火场中。我的儿子自小励志当最厉害的潜火军【2】,无论严寒酷暑,他没有一天停止训练,他做到了……十四岁参入潜火军,息塚郡再也没有发生过因火灾死人的事情,可是……”

    “元延二年四月,澜州山火,灭火运力不足,便调度了周围州郡的潜火军。我的儿子那年刚过完十六岁生辰,临行前立下生死状,这是他留给我的,家书。”

    “这么多年,只有两人于四月之外撞响了哨声。”黄四娘恋恋不舍地目光落在信笺上,说,“我要你找到他。”

    信笺是新的,华凌祁便不确定这是否是摘抄的。

    “娘亲,见信展颜。头儿每个月都让我们写家书,却从不寄出,这封信,娘亲永远收不到最好,每日的话我亲自说给您听。唉,还是写一写吧,头儿要兄弟们数着字写。那,娘亲照顾好自己,莫多挂念儿。平安符我贴身带了,我不在家,不要再吃剩下的饭菜。还有,您前几日做的那道水晶肘子,虽然焦黑,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少年言语里的柔情朴实直率,没有那么多哀怨惆怅,每一句都似矮身枕在娘亲腿边低声撒娇。

    “澜州的风铃草开花了,待儿归期,带回来给娘亲看一看。”

    又似急不可待长大的雏鹰,振翅高飞的同时,也想将幼小的翅膀为母亲遮风挡雨。

    暖风加裹着河水丝丝潮气吹过窗户,华凌祁把信笺折好:“娘子刚才说,只有两人在四月之外误激响哨声,另外一人可是武宣候,骆煜安?”

    “是武宣候。”黄四娘说,“我原以为他就是解除迷障之人,那日我引他入阵,不料他猛然昏死了,过了几日,他又来找我,了解原由后,他说世间唯有你,能带我儿回家。”

    “娘子一个寻常人,怎会懂得阵法?”华凌祁追问,“你是否见过一位蓝衣方士?”

    黄四娘停顿须臾,说:“是那位蓝衣方士在此设置的阵法,他曾说,无论多少年,定会有撞响哨声之人。”

    华凌祁把信笺还给黄四娘:“这生意我接下了,但我得先看到定金。”

    “好说。”黄四娘说,“不过么,这位先生不便随姑娘奔波,需留在俞州,这家客栈,官府和道上的兄弟多少照应着,寻常人不敢来此惹事,我的人也会好生照看他的,当然,你留下多少人,食宿的费用,走我的帐。”

    此事与江客舟有关,恐凶险万分,温茛知随行反而不安全。华凌祁信不过黄四娘这人,那些母慈子孝的话中难辨真假,留下温茛知就是送给她一把随时背刺的利刃。

    卫琅赶去沂州陟堤郡,若是谈拢,就能从义牟县购入首批军械。

    她此去澜州不知耽误多久,万不可将全部筹码都压在黄四娘这点钱上。

    “娘子扣留人质,无非怕澜州的事我办不到,带着钱跑了。你知我此去顷州所为何事,那便耽误不得,不若娘子也不会与我谈合作。”华凌祁说,“不然,娘子随我去澜州,你的人跟着我这位先生前去顷州安顿,两边都不耽误。”

    “姑娘的算盘打得响。”黄四娘闷声道,“你把人混在无颜鬼里,禁军就不易找到你们?不过,你是不是忘记了还有绣衣出使?虽然武宣候死了,绣衣的能力可没跟着去了。”

    华凌祁指尖蜷曲,沉静地说:“此法可行,娘子不必顾虑绣衣。”

    暗红面具凝视她半响,黄四娘拍案定下此事。

    等待黄四娘的人送钱来时,温茛知对华凌祁说:“上巳节之乱,你执意要杀了程丕,除了武宣候的原因外,我也能猜到一二。无论蛊虫还是莲珠,在我看来,你从来都是华凌祁而已,我不问你不在中都这些时日经历了什么,只要你平安,就是先生最大的慰藉。”

    “先生不敬鬼神,怕是不信。”华凌祁幻化出咒文锁,讪笑道,“我体内长出这么个东西,也可出入恶灵之境。上巳节之战,我见到了阿父,是程丕再一次杀死了他。还有师父,先生啊,师父在筹谋天下,我想问问他,为的是谁?可他,他的神识锁在凡人躯体内,被炼成傀尸。”

    温茛知惊诧后退两步,复又向前靠近她,抚着她的头顶,毅然坚定:“你长大了,不管与谁博弈,阿祁,何须将自己伤得鲜血淋漓,有先生在啊。”

    华凌祁的身高已到温茛知眉眼,她收回咒文锁,缓缓垂下头。

    队伍修整后,华凌祁与温茛知分别向澜州与顷州出发。

    黄四娘戴帷帽,一身墨绿劲装,马上系着一把刀,江湖儿女的装扮。

    她身后跟着十几个随从装扮的无颜鬼,依旧戴着暗红面具。

    “走山路直入澜州腹地。”黄四娘勒紧缰绳说,“我们都不必担心惹来官兵追捕。”

    差点忘了,一个逃犯,一个劫匪,都是官兵特意关照的人。

    通往澜州的这条山路荒废已久,一行人披荆斩棘,将近两日,赶到澜州地界。

    当年那片火海之地,已经变成一片浊气四起的瘴地。

    没药分发药丸之际,低声问齐琡:“人在这地方还能活着真是见鬼了。”

    阳离接过话道:“也不是没可能,听南风与我说起过,有一年马丞从崇州赶马到司隶,经过澜州,不慎误入了这片瘴地,有一匹马还食了,那个东西。人都好好的,但是马疯了。”

    没药和齐琡知道他说的“那个东西”指什么。

    庄周梦。

    这也是华凌祁所担忧的。

    华凌祁看向黄四娘,她平静地望着渺渺云雾,看不出任何悲切伤感。

    入瘴地前,华凌祁叮嘱道:“这里的任何东西,无论马还是人千万不要入口,我们人太多,最好两人结伴相互看好,若有人感到眩晕,或者看到了平日里没见过的人和场景,咬碎这颗药丸。”

    “小瞧谁呢!”其中一个无颜鬼扬声喊道,半面面具的影卫们当即握紧手中的刀以示警告,他又小声嘀咕,“我们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毒药。”

    华凌祁把药丸含在舌下,戴好巾帕遮住口鼻,并不理会他。

    阳离也含住药丸,艰难地系巾帕,他对齐琡说:“改天把你们这面具给我也来一个。”

    “行啊。”齐琡整理浮香骨道,“一根肋骨换一个,现在就能给你。”

    阳离的手停顿:“我,我还是用巾帕方便,唉,你帮我系一下。”

    齐琡环臂捻着浮香骨的流苏,没动。

    黄四娘命令道:“入瘴地后,一切听姑娘的。”

    瘴地也似结界,归海聿凃曾说瘴也有“眼”,只要破了,瘴气便散。

    之前入九云襄也经过一片瘴地,她能以血轻易化解,因为有镜焲和归海聿凃在,破不了也没有什么所值得担忧的。

    可如今这片瘴地太大了,撒多少血才能找到“眼”,她身上系着这么多人命,稍有不慎,会让他们都折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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