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詹浩峰收到了月朗的清单,约了车,也通知了张纪、顾淳自己去接他们集合的时间。

    这两天,他净为E市这帮员工的安全和生活操心了,没怎么联系卢冬,她也一贯忙着,彼此都没能好好聊上几句。

    现在忙碌算是勉强告一段落,他还是主动拨通了她的电话。

    “这会你还忙吗?”

    “Hi 亲爱的,对不起,白天我看到新闻了,但今天确实出门谈事情很忙,没顾得上给你打电话。你和你团队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近期都得减少出行和彼此接触,我给他们都准备了一些口罩和简易的防护、储备物资。说不定,出节后还得各自在家办公几天。一切都得看情形发展。你从老家回A市了?”

    “是,很惭愧。回家没陪父母几天,又得赶回来忙工作。员工这几天放假,但你知道,咱们这些创业的人,永远歇不下来。”

    “嗯,我懂。可你也得照顾好自己身体,不然还怎么持续为你的事业拼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最关心我的总是你~”

    詹浩峰不禁笑了,这似乎是几日来他最难得放松的一刻。

    他突然有点觉得要咳嗽,可又不想卢冬知道自己感冒生病,于是随便找了个由头说早点休息,明日再聊。

    喉咙的一阵痒痛感猛地袭来,他狂咳了好一会后才缓过来。

    詹浩峰有点吃力地站起身来,准备洗澡。

    看着这洁净而不算太宽敞的酒店房间,那没装几身换洗衣服的行李箱,亮着的电脑屏幕右下角不断跃出的新邮件提醒,墙角置物柜上堆积着的口罩、消毒湿巾、喷雾、还有几盒泡面,他还是不禁觉得很疲惫。

    次日9:00多,詹浩峰醒来时,觉得自己的感冒又加重了一点点,咽喉处灼痛得更厉害了。

    他裹好外套、围巾和口罩,上了网约车,果然司机也是“全副武装”、如临大敌的样子。

    嗓子不好他也不想主动聊天,一路沉默着就到了园区公寓楼下,接上了准时等在那里的顾淳和张纪,一起向着除夕夜大家去过的那个大超市,出发了。

    这一天的舒韵也因为鼻塞难受而早醒了。

    她搂住床头的玩偶,紧紧摁在胸口,仿佛这样它就能和自己一起分担生病的痛苦,而自己就能好得稍微快点似的。

    舒韵老实地穿好袜子、扣好长袖睡衣的每一粒纽扣,慢吞吞地洗漱梳头,才来到厨房找点什么准备充饥。

    顾淳像是已经如约和詹浩峰他们一块出门了,可没想到,冒着些微热气的电饭煲里,静静躺着一锅他已做好、保温中的粥。

    她内心翻涌上来一些温柔的情绪,又忍不住制止自己的心动:“那又怎么样?人家只是友善周到而已!如果想太多,最后坑的只会是自己哦~”

    喝完粥,清洗干净锅碗,舒韵望着厨房明净的窗户外边,园区空空荡荡、鸦雀无声的景象,也忍不住有点怅然。

    这样萧瑟的氛围,谁能想到今天也才不过大年初三呢……

    舒韵不想打开新闻频道,也逃避坏消息四处流传的社交网络,就连乐宜、滕娅、甚至许久未联系的于卓关于疫情的问候,她也都匆匆几句就搪塞过去了。

    就当是软弱吧,可她还想再逃避逃避。

    看美式情景喜剧直到11:30,舒韵又起身开始准备午餐。

    冰箱被顾淳摆的满满当当,但又十分有序,此种时局之下还是挺给人安全感的。

    她拿出芦笋、鸡蛋、土司、培根、番茄和意面,准备做一顿丰盛的brunch补营养。

    顾淳应该是回来的吧,管他呢先做饭,万一不回再冷藏起来好了。

    11:50的时候,玄关处传来密码锁被打开的声音。

    舒韵身穿围裙、拿着锅铲,脚踩拖鞋,哒哒哒跑到门口:“你回来啦,买东西顺利吗?”

    顾淳愣了愣,说实话,她这个状态让他一下想起了,在A市每天下班时“小狗”激动地冲出来迎接自己的样子。

    他一边在鞋柜放好脱下的鞋,一边低着头用不大的声音回答道:“还行。70%的东西买到了,剩下的不是今天被早去的人买空了,就是根本没上架。”

    顾淳走到餐桌旁边,放下三个大购物袋,又几乎一刻不休息地开始整理和收纳。

    舒韵本想转回去继续做饭,可不经意间隐约瞥见,他右侧脸颊靠近太阳穴处,似乎破皮受伤了。

    她踮起脚尖,想要凑近看看,但手中还拿着锅铲……

    犹豫间顾淳问道:“怎么了?”

    “你的脸好像受伤了……”

    顾淳突然显得很警惕,他不再顾及餐桌上那一堆杂乱的物品,捂着右脸,快步走进了卧室,匆忙关门时只留下一句“我没事”。

    舒韵风中凌乱,心想:大哥你至于这么爱惜你的花容月貌吗,这个伤口真的很小啊,涂点药应该很快就能消失吧……

    顾淳关上卧室门的瞬间,脑内来自警告程式的剧烈报警声,终于停止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出现伤口,所以他也是第一次通过警告程式知道,他受伤时,与“人类”不同:他不会流血。

    若出现小范围的伤口,最多因为表皮划破却不渗血,而令他人感到不自然;如出现大范围的伤口,或者被医学工具仔细观察和监测,则会暴露他全身上下结实的肌肉、温热的皮肤都只是逼真的仿制品,周身并无一根流通的血管……

    就在刚才,警告程式不厌其烦地反复鸣叫道:“保持距离!隐藏身份!否则你会面临彻底损毁的风险!”

    修复程式只用了不到3秒的时间,就让顾淳的伤口恢复了白皙光洁的皮肤状态。

    但他还是贴上了一个创可贴,按照普通人类的恢复速度,稍作伪装掩饰。

    推开门准备走回客厅时,顾纯真的很纳闷:为什么程式可以提示他如何避免损毁风险,却不告诉他,自己来这世界的目的,和需要完成的任务呢……

    而此时的舒韵已坐在小餐桌边,桌上杂物已被暂时拿开,摆好了两个满是诱人食物的盘子和两杯香气四溢的咖啡。

    她那因为感冒而红红的鼻头和眼睛冲着自己,委屈巴巴地问道:“我看群里月朗说,你们今天和詹总出去,遇到超市里哄抢物资了?所以你是因为这样弄伤了脸?”

    顾淳语气轻柔的说:“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夸张。是有其他人在货架前争抢,但我们没有参与。我们先把超市里还有剩余、大家又需要的物品种类拿好,然后观望竞争特别激烈的货架那儿是否拿得到的时候,看见了一些人因为多拿少拿东西而起冲突。

    保安来把特别过分的那个人拽走的时候,跟我擦肩而过了。也许就那个时候不小心划上了,一点也不疼。如果你不说,我可能都不会发现。”

    舒韵还是有点心疼,但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自己现在不过是一只病中的“弱鸡”,帮不上忙也就罢了,至少她希望可以少给别人忙中添乱。

    饭后顾淳还是打开了电视,看了会新闻。

    本地新闻播报的正是刚才他们所聊到的,哄抢物资、超市部分货品断货的情况,还好新闻末尾说到,E市整体和各社区都在加强保障工作,至少会优先保障食物和防疫物资。

    而全国性的新闻比较让人忧心:G市死亡病例、重症和确诊人数都有所上升,医疗资源的紧缺现象也越发严重,可以说更多的希望都寄托在,全国各地很快将奔赴而来支援的医疗队上了;但与此同时,由于病毒的传播实际上早于春节期间各地的人员流动,现在疫情在全国范围内都有所扩散,各地都在呼吁市民减少出行,以尽量降低任何一种被感染的可能性……

    舒韵的心又揪了起来,吃下几粒来E市时备着的感冒药后,走到阳台给爸妈打了个电话,嘱托他们戴好口罩、做好防护,自驾去超市尽快购买些必需的生活物资后,短期内也尽量不要再出门。

    午后阳光铺满整个阳台,除夕那天舒韵购置的一盆可爱的鸭掌木,色泽健康、长势颇为良好,眺望而下所见的视野范围内,园区里部分四季常绿的树种,在金色阳光之下,于道路上投射出影影绰绰的柔美树荫。

    这一切本该很美好,只可惜阴霾几乎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最让舒韵难过的,不是感冒,甚至也不是天灾,而是在灾祸降临之时,自己不能与最亲近的爸妈分担压力,还要令他们牵挂担心的这件事。

    站在亮处回望时,客厅里的一切都显得有些晦暗。

    沙发上的顾淳仍然坐姿端正,面无表情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似乎在努力摄入一切信息。

    虽然他总是什么都不说,只是身体力行地去做眼下需要去做的事,可他毕竟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并没有经历过多少危难或可怕的大事,想必也会恐惧和担忧吧……

    揣测顾淳内心世界之时,舒韵忽然觉得有点微妙:从疫情发生起至今,似乎都没见过顾淳联系任何家里人报过平安,或与谁互相问候过对方的安危……

    但转念一想,也许他就是很注重个人隐私呢,也许通话的时候,都避讳着自己,特意去卧室里打了吧……

    刷着手机,和关系好的亲人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胡思乱想中,吃完一日三餐,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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