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睡？”
晚十一半点，出外应酬的张家臻一进家门就看到陆诗韵坐在客厅沙发上。
除夕过去得很快，家里的几位孩子前天已经回了A市。
“我还以为你又得等到一点两点才回来呢。”陆诗韵闻声抬起头。
张家臻脱下外套大衣，朝妻子走近边道：“推了，怕你一个人在家想孩子，又该难过了。”
他一走近，就看到客厅桌面铺满了许多相册，而陆诗韵手里还拿着一本。
“我就是很感慨，我们三个孩子竟然都已经长那么大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就可以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陆诗韵盯着手里的相册本，莫名有些伤感。
张家臻闻言坐在她旁边，他明白妻子的心情，家里三个孩子今年一个要操办婚礼，一个要操办订婚。
一闲下来，就让原本还挺开心的陆诗韵有些不舍了。
“好了，这是好事，我们应该开心一点。”张家臻揽过陆诗韵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孩子只是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又不是不回家了。”
陆诗韵闻言并没有说话。
张家臻照顾着陆诗韵突如其来的伤感情绪，陪着她一起慢慢翻看着相册。
家里三个孩子，从一岁开始就被陆诗韵频繁记录留了下许多照片。
翻到冰芸刚出生那会的照片时，陆诗韵脸上没忍带着笑意。
下一秒，她翻过页，就看到了其中一张照片，她立马从张家臻肩上离开，然后坐直了身体。
陆诗韵指着一张照片上的小男孩问张家臻：“这个孩子.......”
张家臻也在盯着那张照片，照片是刚出生几个月大的冰芸睡在摇椅里，而旁边蹲着一个小男孩，伸出的一根手指被几月大的冰芸握着。
小男孩只有一个侧脸。
虽看不清正脸，但张家臻和陆诗韵却还是能很快想起来这是哪里见过的孩子。
那是二十多年前，陆诗韵跟张家臻被庄泓宇受邀前往B市参加他的婚礼。
住于B市的那几天，两人带着几岁大的张倚轩还有刚出生几个月的冰芸，并没有就住在庄涨宇安排的酒店，而是找了个很清静的民宿楼住下。
当时庄泓宇婚礼举行完毕，张家臻跟陆诗韵也没急着离开，而是多留了两天。
“爸爸！爸爸！”独自在民宿院子玩的张倚轩突然着急地跑进屋内，“对面那里有几个跟我一样大的小孩好像在打架！”
张家臻正哄着怀里突然大哭的女儿，闻言此话，就把女儿递给已经伸手过来接的陆诗韵。
张家臻跟随着张倚轩出了门，张倚轩所说的对面远处的大树下，赫然就见三个孩子正在殴打另一个小孩。
“小轩，你去屋内待着，爸爸过去看看。”张家臻对自己的孩子嘱咐完，就大步流星朝大树底下走过去。
“让你打我！我打死你，小杂种，我让你打我！”
张家臻还未走近就已经听到在行使殴打的孩子口中而出的话，他刚想喊声什么，就见嘴里不断骂着脏话的孩子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削笔小刀。
“住手！”
张家臻话音一落也明明迅速抓住了举刀孩子的手腕，可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见躺在地上被拳打脚踢的男孩已经极其用力挣脱起了身，手掌心死死握住落下来的削笔刀刃。
男孩把刀一把从举刀的小孩手里抢了过去，然后直接一脚踹在眼前小孩的肚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力，让张家臻都愣了一下，手里抓住手腕的小男孩被一脚踹翻在地，然后开始嚎啕喊痛。
与其一起‘行凶’另外两个小孩，突然看到大人出现，立马就跑开了。
下一秒，张家臻就见到夺过小刀的男孩不顾掌心不断往外渗的鲜血，举着小刀就要朝被自己踹倒在地的人而去。
“孩子，你先别冲动，先把刀放下！”
张家臻拦在了地上嚎啕喊痛的孩子跟前，举着双手阻止着面前男孩的前进。
张家臻这才看清了眼前的男孩面容，只见他身上竟浑身是伤，头上、脸上、双手、双腿无一例外都是触目的伤痕，新旧伤叠加。
孩子死死盯着拦在身后小孩的张家臻，虽没再挪动过脚步，但眼里充满了冷血。
是的，就是冷血。
这种眼神出现在几岁大的孩子身上，是一件极其骇人的事，张家臻不由眉头紧锁。
“孩子，你听叔叔说，你先别着急，把手上的刀给我好吗？你身上都是伤，叔叔带你去医院行不行？”张家臻只能温着嗓音对着眼前的男孩说话。
男孩只是举着削笔刀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小杂种你竟然踹我！你......”身后的孩子捂着肚子站起来还想骂人，只是转眼看到眼前有个大人又闭声了，然后扔下一句，“我告诉我妈去！你完了！”
说完他就直接跑了。
张家臻也顾不上先揪住跑掉的孩子，他依旧盯着眼前的小孩，刚想再多劝说几句，就见他已经慢慢放下举着小刀的手。
他右手掌心的鲜血缓缓滴落在了地上，渗进了沙土里。
张家臻便朝他走近一步，而男孩几乎是同时警惕地倒退一步，然后举起另一只手挡在自己头上。
这是一个防御的动作。
张家臻立马顿住脚步，没敢直接上前。
张家臻心下不由沉了沉，他没靠近只是蹲下身子，朝他轻声说话：“孩子，你身上都是伤，手也还在流血，叔叔带你先进去屋内处理一下行吗，叔叔就住在对面那里。”
他指了指对面的民宿楼。
男孩听到这几句话，才慢慢放下挡在自己脑袋的手，但是眼里依旧充满着警惕。
一言不发，但却也没离开原地。
张家臻看着他好一会，才突然起身朝他走近，然后小心翼翼地去接近他拿着刀的手：“刀很危险的，你先给叔叔。”
男孩只是静静抬头看着他。
张家臻很快就拿下他手里的削笔刀，把削笔刀合上后，也不管上面沾了多少血，直接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能走路吗？跟叔叔先进去屋内行不行，如果等会那个小孩找家长过来，叔叔替你解决。”张家臻依旧温声道。
“.......”
在原地僵持了几分钟，男孩愣是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直直盯着张家臻看。
他手掌心还在不断往下滴落着血，张家臻见他眼里的警惕心少了许多，便不再多想了，直接伸手把男孩抱了起来，然后就朝民宿楼走去。
“小轩，去帮爸爸拿一下医药箱。”张家臻把人抱进院子后，就立马喊了一声一直扒在院子门口的张倚轩。
“好！”张倚轩立马跑进了屋内。
屋内沙发上刚哄完孩子的陆诗韵看到自家丈夫抱着的男孩，神情有些失色和着急：“怎么会被打成这样啊？家臻要不你把他送附近那个诊所去？”
“我知道，我先给他手消一下毒。”张家臻把男孩放在另一张沙发上后，就接过张倚轩拿过来的医药箱。
张家臻握住一进了屋内，眼神又充满警惕的男孩的手，“孩子，消毒可能会有点痛，你先忍忍。”
男孩却似乎没听见一样，眼神对着屋内几人来回看着。
等消毒药水直接抹在伤口上后，他才对痛觉有所反应一样，身体瑟缩了一下。
张家臻连忙道：“很快就好了，你忍一下。”
然而除了刚抹上去瑟缩的那一下，男孩全程基本毫无无多大反应地让张家臻处理完了伤口。
另一边沙发坐着的陆诗韵看到一半就不太忍心继续看下去了，她微微偏过头，就看到刚刚明明已经哄睡着的女儿又睁着眼，但又不哭不闹。
陆诗韵摸了摸女儿的头，刚想起身先去一下卧室，但一站起来怀里的女儿就开始哭闹起来。
孩子突然发出的哭声，让正被张家臻拿着纱布简单裹着伤口的男孩出现了惊惧的状态。
纱布一偏，张家臻抬眼看着男孩的状态，忙安慰着他：“没事没事，你别怕。”
陆诗韵同瞬间又坐下沙发，嘴里不断哄道：“好好好，不起来，妈妈就站着。”
小孩子就是这样，有时就喜欢一直坐着抱，有时又喜欢站着抱。
她已经摸透了小孩‘心性’了。
果然，陆诗韵重新坐下后，女儿立马又不哭了，轻轻转着两个好看的眼睛。
男孩眼神一直盯着陆诗韵怀里的孩子，惊惧状态未能消散干净。
“是谁踹我家孩子了，人是不是躲这里面呢！给我出来！”
伤口一简单处理完毕，外头院子就突然传来一道粗狂的女声。
男孩闻声立马站起了身，张家臻直接把他往沙发按坐下去。
“孩子，你别管，这事叔叔会解决，你待在这屋子里。”
陆诗韵望了眼门口，跟有先见之明似地朝张家臻道：“跟对方家长说不通我们就直接报警。”
单单是自己丈夫带进来的孩子，她似是便认定了不会是屋内这个孩子的错一样。
张家臻只是让她别着急，就直接走出去院子了。
男孩坐在沙发上，似是有些局促但又非常听话地没有动一下。
屋外女人一口一个说要找什么小杂种的，听得陆诗韵真想拿个扫把出去堵住这个女人的嘴。
女人在外头连续骂了几分钟后，陆诗韵注意到沙发上的男孩突然起了身。
“孩子，你别出去，外面的叔叔会处理好的，你先别着急。”
男孩一边听着外头那些污言碎语，一边听着陆诗韵的话，他侧着身子盯着陆诗韵，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但也全程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外头很快传来张家臻的声音：
“您说完了吗？那轮到我说几句。”
“您家孩子学习玩具不好好用，却拿来伤人，您是觉得你家孩子一点错也没有吗？”
“屋内这个孩子是我带进门的，那这件事就是我的事，我是不可能让你直接带走说什么去找他父母。”
“你要找他父母也行，我们先报警去警局说说清楚，我这房子门口有个摄像头肯定能把你儿子拿刀行凶的事拍得一清二楚。”
......
张家臻跟屋外的女人掰扯了好一会后，那个女人才肯消停一时，最后还说要索求自己孩子的医药费的时候。
张家臻直接拿出了自己口袋沾满鲜血的削笔小刀，对方母亲就吓得无话可说了，直道晦气就带着孩子离开了，也不肯出他孩子伤了别人的医药费。
老赖得很。
张家臻把屋内的孩子又带去附近诊所让医生好好检查了一番，已是傍晚时分。
张家臻中途好几次尝试跟男孩说话，却得不到任何回复，也问不出任何关于他家在哪里的回答，他索性还是把男孩带回了民宿楼。
陆诗韵在准备晚饭时，张家臻又再次耐心问了男孩家的住处。
但一无所获，男孩就是不肯开口。
“那这样，叔叔帮你报警？”张家臻想了想道，其实他总觉得报警估计也悬，毕竟一个孩子身上旧伤也不少。
如果他的父母真的会对他上心，也不至于此。
而他也想不通，眼前这个孩子四肢健全模样也尚佳，怎么会被这么对待。
“不要报警。”男孩在听到张家臻说要报警时，终于摇了摇头开口说话了。
张家臻听到他说话的嗓音，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去给他倒了杯温水。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行。
这晚，张家臻和陆诗韵没提男孩子去处的问题，而男孩也一直处在客厅里，没有离开。
陆诗韵找了张倚轩穿的衣服，让张家臻去给他清洗一下身体。
男孩除了不再开口说话，什么都肯照着做。
张家臻给男孩清洗换完衣服后，男孩就缩坐在客厅下面的小角落里，似是想把自己的存在感放低。
但屋内没人把他当不存在，张倚轩洗漱完毕后，兴致冲冲跑去拿了几个玩具放在他面前，说送给他玩。
男孩只是盯着地板上的玩具，没有动弹。
张家臻跟陆诗韵见状，默默对视了一眼，似是有点束手无策。
没过一会，陆诗韵把女儿放在沙发旁的小摇椅上，拿着玩具哄着此刻精神抖擞的女儿。
“你要过来看看妹妹吗？妹妹很可爱的。”
陆诗韵见缩在一旁直直盯着摇椅的男孩便朝他说话。
男孩闻言又抬头看着陆诗韵，似是有些犹豫。
“没事的，你过来。”
男孩缩坐在角落犹豫了一会，然后竟真的起了身，慢慢挪动脚步走近摇椅，但也没靠近，就保持着距离望着躺在摇椅上的小小人儿。
躺椅上的小小人儿似是知道有人在看自己一样，举着的双手来回摆动。
陆诗韵看得直笑，嘴上道：“今天怎么那么开心啊？是不是觉得来了个新哥哥？”
这下，摇摆得更起劲了。
保持着距离的男孩眼神微微一动。
“看来我女儿很喜欢你呢。”陆诗韵没忍朝着一个小孩玩笑，然后招呼着他，“没事的，你可以凑近一点看看。”
“......我很脏。”男孩在这间屋子说了第二句话。
张家臻和陆诗韵闻言都是一愣，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孩子会这么说自己。
因为两人知道，他所说的脏肯定不是名义上的意思。
“不脏的，叔叔刚刚不是帮你洗了澡换上新衣服了吗？”张家臻蹲在女儿的摇椅旁边朝着男孩说话，“没事，你过来。”
男孩看着张家臻，又是犹豫了一会，然后才挪动脚步。
他一凑近，摇椅上的小小人儿就突然笑了。
男孩低头看得神色一怔，然后瞳孔微怔。
张家臻见状也非常惊讶，甚至没忍朝陆诗韵开了口：“她出生好几月就没对我笑过，难道是不喜欢我这个爸爸？”
“两个孩子在呢，你少贫。”陆诗韵也没忍道。
男孩神色状态有些紧张地站在旁边，似乎无所适从。
“这里有地毯，你坐地毯来，不要去坐在沙发旁边地板上了。”陆诗韵伸手轻轻拉过男孩的手，指着摇椅旁边的位置。
男孩很快就被她拉着坐在地毯上。
“妹妹她还小，你就在一旁看着就行，好不好？”陆诗韵轻声道。
男孩这下很快就点了点头，只是他的目光一直盯在摇椅上，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在摇椅上的小小人儿不断挥着双手时，他便出神地忘记嘱咐，没忍伸出一只手指去碰她的手指。
似是见他觉得稀奇，在一旁的张家臻和陆诗韵也没有阻止。
两指相碰时，男孩的食指就突然被握住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男孩神色一惧，但也不敢用力抽开来。
见状的张家臻更是匪夷所思了，好像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女儿就从来没这样对待过自己。
而一旁的陆诗韵瞬间就被萌到了，急忙拿过桌子的手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
从往事中抽离出来的张家臻和陆诗韵视线还在相册上的男孩上，陆诗韵不由叹气。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男孩当时在民宿楼待了一晚，隔天一早他就主动跟张家臻和陆诗韵说要离开了。
其实张家臻当时有点想跟着他一起回家看一眼的，他总觉得一个小孩浑身都是旧伤，他的家庭肯定很差劲。
甚至还想过跟男孩一起回家，看下是什么情况，然后跟他的父母说把他接走算了。
而张家臻也确实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男孩。
但男孩听完却只是呆愣了好一会，最后拒绝了他。
张家臻见他不肯自己跟着他回家，便去拿了张自己的名片放在他手上，说：“叔叔姓张，我跟阿姨今天晚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你如果需要叔叔的帮忙随时都可以打给我，好吗？不管再远，只要你打这个电话，叔叔都会过来的。”
男孩接下了名片，抬起头特别诚恳地跟他道了个谢。
而张家臻生怕他又会发生昨天那样的事，虽然对方也只是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可他还是觉得有些话什么时候说都不晚。
不然就怕酿成大祸。
好在，男孩似是很能听得进去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那个孩子虽然话不多，但我觉得他其实挺聪明的，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接过他的电话，但愿他如今已经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张家臻盯着相册的侧脸轻声道。
陆诗韵闻言又靠在张家臻的肩头上，似是更加伤感了。
后记：
不知道张家臻跟陆诗韵后来会不会得知，但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被他们帮助一次，体验过一次家人温暖的男孩。
是因为他不小心把张家臻留下的名片弄丢了，但他却永远记得那个叔叔说他姓张。
所以后来的那个男孩，冠了他的姓。
姓张，名浩誉。
一开始会那么害怕哭声，是因为母亲生完孩子后，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哭声.......
之前浩誉在认出张家臻和陆诗韵时没有选择说起，是因为他太清楚冰芸一家的为人了，大概会觉得遗憾，会觉得可惜，然后不断回想着这件事。
未来还有许多年，他终将拥有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