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各种写满验算公式的纸张散落一地，实验器材七零八落，灯光照射在银白色的金属墙面上，墙面的中上方，挂着一个简约的相框，相框里的少女带着面具，唇角微勾。
头发花白的博士坐在一堆杂物中间，神情木然，僵硬的像一座雕像。
失败了，又失败了。
他倏然抬起头看向那个相框，少女的微笑像是怜悯，又像是嘲笑。
这也许是对他们违背人权进行实验的报应和惩罚！
如果百年前催化剂被生产出来，人类的生存得以苟活至今是一场奇迹，荧惑就是那个奇迹的创造者。
百年后，即使不择手段，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有人开门进来，对一地狼籍视而不见。
“博士，这是最后一支样品。”
他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绝望摇头：“不用再测试了。”
那人停顿了一瞬，拿着托盘的手微微颤抖。
片刻后，她再次开口：“这个样本来自S001。”
博士的手不受控制的虚握了一下，S001，那个唯一在研究所成功活下来并长大的孩子。
哪怕是无用功，就当为了给这孩子这么多年苦难一个结果，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通知各部门，准备最后一次测验。”
江姜躺在床上，平静的看着天花板，任由工作人员利用她身上的留置针头抽取血液，这样的事，她每天都在经历，早已习惯。
脚步声匆匆离去，她没听到预料中门锁的“咔哒”声。
转头看去，厚重的金属门透着一个细细的缝隙，极细微，大部分人可能根本关注不到。
可江姜的人生太枯燥了，听门锁咔哒的声响，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这意味着，她可以得到片刻的安宁。
这对她来说，弥足珍贵。
今天，这道门，没有关上。
发丝一样纤细的缝隙，仿佛归零给她讲的童话故事里，蛊惑人心的女巫，牢牢吸引着她的视线。
瘦弱的身影试探的走近那道门，白皙的手指握上把手，轻轻用力。
它开了。
尽管门外依旧是泛着冷光的金属走廊，目光所及，全是数不尽的金属房门，里面是一个个和她一样的实验品。
她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光着脚随便找了一个方向狂奔而出。
用力的扯掉身上的留置针，随手抛到脑后。
归零是研究所的主脑，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她逃出房间，她必须尽快。
果然，她跑出没多远，刺耳绵长的警报声响彻耳畔。
有杂乱的脚步声追来，她听到负责照顾她的研究员段段续续的声音。
“江姜！最后……通过了，我们……！你别跑！”
“抓住她！她是……！”
她忽视身后人的呼喊，朝着前方奔去。
往日寂静的研究所因为她变的嘈杂而纷乱，她心里有些快意的勾起唇角，有种报复的快感。
奔跑的感觉让她感到新奇而刺激，有风从她周身划过，她看到了走廊的尽头。
透明的玻璃落地窗，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在地面上。
那是，她向往的自由。
在她即将冲进阳光里的前一刻。
有人撕心裂肺的呐喊：“启动封闭模式！”
一瞬间，金属墙壁凭空出现，挡在了江姜的前方。
是归零。
江姜失望的站在墙壁前，被最好的朋友拦住去路让她有些失望，但她不怪它。
归零是人工智能，维护人类利益是它的初始程序，和她一样，身不由己。
眼角余光里，冷硬的墙面上挂着一个相框，戴着面具的少女勾着唇角。
荧惑。
研究所到处都是她的照片！
反正都要被抓到了，她快走几步，将那张笑脸狠狠撕下摔在地上！
学着照片里荧惑的笑容勾起唇角挑衅。
她讨厌这个女人，讨厌研究所，讨厌这里将人视为物品的所有人！
江姜回过头，她看到身后站着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脸，研究员站在前方，朝她伸出手。
在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她面前的画面突然像水波纹一样散开，剧烈的失重感传来，她仿佛身处漩涡，神思沉重，失去意识。
距离山河基地十公里左右的密林里，热带雨林特有的乔木类树木直冲云霄，树冠繁盛茂密，隐隐有雾气蒸腾。地面上，曾经低矮的灌木丛，蕨类植物长得有两人多高，圆润的叶片边缘变的尖锐而坚硬，像是锋利的刀片。
微风吹拂树叶，带起的波澜惊动了叶片上趴伏的软体虫子，它努力弓起艳丽的身子，弹跳进远处更茂密的树丛。
树影丛丛里，传来不合时宜的机械气浪，一排军绿色的重型卡车装的满满当当，在铺满腐叶的地面上压出深深的褶皱，蕨类植物异化后的叶片刮过车身，留下一道道划痕。
不远处，有水流声传来。
“再走半天就可以到基地了，附近有溪水，先原地休息一下。”
亮着红灯的对讲机里，陆陆续续传来回应。
车队原地暂停，驾驶座的文青跳下车，拿出防虫药剂先帮封庭喷好，然后对着自己一阵输出。
刺鼻的味道让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这药是研究所新出的，效果确实比之前的好多了，那些恶心的虫子闻到味道都退避三舍，就是味道冲鼻子了些。”
下了车，哗啦啦的水声更加清晰明快，封庭提上自己的长刀，砍断郁郁葱葱的枝叶，清理道路：“水边容易有过来饮水的动物，大家都仔细点。”
他走在前面，文青和一半的佣兵紧随其后，剩余的佣兵留在周围警戒。
他们的运气不错，河边没有大型动物，只有一只灰毛兔子在附近蹦跶，用不着封庭出手，文青手里的长刀精准的割断它的动脉。
灰兔笨重的身躯抽搐两下，彻底不动了。
大灾难后，除了人类外的所有动植物体型飞涨，这只灰兔子足有半米多长，够他们所有人吃一顿。
文青面上带出几分喜色：“这兔子个头不小，等一下烤了吃！”
他抬头询问封庭的意见，却见他视线定在远处，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着隐隐的戒备和疑惑。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河流对面的浅滩上，躺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单薄的白色衣裤，长发披散，阳光透过树冠洒下来的金色光斑投射在她奶白的皮肤上，反射出淡淡的荧光。
文青忽然理解了基地2区的地摊上摆放的志怪小说，里面摄人心魄的妖物，也明白了指挥官的戒备和疑惑。
这种人迹罕至的鬼地方，大灾难来临前的和平时期都不会出现在丛林里，更何况现在？
佣兵出城都要成群结队，带着各种装备。
丛林里危机四伏，一花一叶一草一虫顷刻间要人性命。
比如现在，一只成人半臂长的吸血虫，正蠕动着墨禄色的身躯朝着她的方向靠近。
眼看虫子与少女的距离已经不到两米，封庭拔出腰间特制的钢针，手臂蓄力，摇摇一掷。
锋利的针尖刺穿虫子的身体，剧痛之下它胡乱扭动着身躯，条件反射的喷洒着毒液，墨绿色的毒液落在河滩的石头上，发出“刺啦”的声响。
文青看着毒液和少女的距离，暗叹好险！
再晚一点，毒液肯定要落在少女身上。
大灾难的初期，各地都在□□，女人，老人和孩子作为弱势群体，损失最重。
等秩序初步恢复的时候，老人和孩子十不存一，女人也凤毛麟角，直到现在，恢复秩序已经三十多年，男女比例依然是可怕的10：2。
即使她的出现匪夷所思，作为同类，他们必须带人回基地。
文青拿出身上的检测仪器测试了河水是否安全，在确认安全之后，封庭淌着河水来到少女面前。
少女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封庭挑眉。
还活着。
他抱起少女，越过河水，文青已经在这边接应，封庭避开他的手：“我先去把她放车里，你们先洗。”
文青好奇的偷瞄一眼指挥官怀里的女人，毫不留恋的回到河水的怀抱。
他们这次出任务主要目的是收集钢铁，附近的钢铁早已经被挖空了，这次他们足足跑了一个多月才找到这么几车。
正值夏季，飞扬的尘土碰到身上黏腻的汗液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他要赶快清理一下，还有兔子等着他处理。
江姜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一群人在她身后追赶，她不敢回头，拼命的往前跑，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仿佛在什么地方漂浮了很久，失重感如影随形。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身边流逝，却拼尽全力都无法睁开眼。
意识回归的那一刻，最先感受到的是略显吵闹的说话声，不同于研究所的终年寂静，带着一丝人间烟火气。
她迷茫的睁开眼，入眼是军绿色的车顶，她身体蜷缩在车后座的长方体空间里，空间太狭小，腿有些麻。
尝试着动一动腿，伸手轻轻按摩促进血液流动，视线警惕的打量车厢。
这是一个挺古老的车型，专门拉货物用的，她在归零给她放的纪录片里面看到过。
她现在的位置，在车头，前面是驾驶座和副驾驶。
车内没人，应该是在外面。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江姜转头去看。
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作战服，身材高大，英挺帅气。
他打开车门，拿起副驾驶的水壶，看到她，神色自然：“你醒了，下来吃饭。”
顺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喷瓶：“驱虫药，记得喷。”
落后的车辆，陌生的男人，以及周围怪异的环境，让她没有安全感的同时，有些兴奋。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陌生的体验。
她听话的跳下车，拿着驱虫药对着自己喷了喷，刺鼻的气味猝不及防的钻进鼻孔，呛的她咳嗽了两声。
清亮的女声让空地上的佣兵们说笑声微微凝滞。
文青看一眼不动声色的封庭，主动开口打破沉寂：“没事吧，那个药剂就是靠味道驱虫，有点呛，先过来吃饭吧，给你留的有饭。”
江姜放下驱虫剂，朝着人群走去，她逃出来的时候没穿鞋子，赤着脚走在枯枝腐叶上的感觉并不好，湿滑黏腻，一脚踩下去脚掌微微下陷。
给人一种未知的恐惧感，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柔软滑腻的软体动物从脚底的腐叶中钻出。
她忍不住微微蜷缩了一下脚趾。
封庭抿一口水，视线扫过她光裸的脚，纤白细嫩，每走一步都带着试探和谨慎。
他踢一脚文青：“去拿双鞋。”
“啊？”
文青茫然，注意到江姜的不自在，猛然回神。
“哦，好。”
穿上鞋子，江姜忍不住松口气。
文青将一个绿色的阔叶包裹的烤肉递给她：“这是给你留的，我们吃完就走，天黑前赶回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