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很清楚。
有些人留在他身边，那只是因为他还没找到心里最重要的事物而已。
下着暴雨的那一天，鹤丸临走的时候，留给他一样东西。
“大概，小翎会找到这个。”
“……什么意思？”
“哎呀——怎么形容呢？”鹤丸揉了揉脑袋，“就像磁铁？审神者和罗盘是互相吸引的……”
夏油杰摆弄着手里的白金色罗盘，冰冷的金属质感、有些年头的划痕以及一动不动的表针，看起来价值不菲，除了这些之外，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如果她碰到这个，搞不好记忆会恢复，或者重新当回审神者……我说不准。总之没什么好事。”
“不想变成那样的话，把这个毁掉不就好了吗？”
鹤丸咧咧嘴，“我也想啊，但没那么简单，这个世界应该没什么力量能毁掉罗盘，维度不一样——所以丢掉也不行，万一被坏人捡走就太糟糕啦！”
夏油杰：“那你把它给我是什么用意？”
“拜托，全世界我除了小翎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耶。”
“……”
这是信任的问题吗？
夏油杰支着半张脸，用有些无奈的语气说：“我们和她的立场不一样，这不是你亲自说过的话吗？”
把这玩意给他真的没问题？怎么想都是给五条悟更合适吧。
“那是我误会了。”
“……？”
“当时我还没想起来嘛。”
“你想起来什么了？”
当然是想起来他最爱的审神者怎么死掉的啦！
鹤丸笑眯眯地说：“杰不想要吗？这可是能拿来威胁小翎的好东西噢。”
“我威胁她？”夏油杰听笑话似的：“你忍心吗？”
“说实话的话，我更不忍心让她待在那面。”
“嗯？”
“可是先捡到小翎的是五条悟啊，真不甘心啊——”
鹤丸指了指罗盘，“最不甘心的是，选择权从来都不在我手里。”
能割舍掉吗？审神者真的能转世成普通人过一辈子吗？
少搞笑啦，能的话，藤原翎就不会觉醒啊。
“所以，杰来选择吧。我也不知道会对彼世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啊。”
“她一定会朝着罗盘来的。”
-
藤原翎露出怔愣的表情。
在解决溯行军的那天，鹤丸穿越回到过去与她立下束缚的那晚，用的就是出现在夏油杰手上的罗盘。
……为什么会有两个？
“一脸很熟悉罗盘的表情呢，藤原小姐。”
“鹤丸给你的吗？”
“是啊。”夏油杰掂了两下罗盘，“要听一听鹤丸和我说的吗？”
藤原翎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乙骨忧太先按耐不住了。
搞什么啊？这人突然跳到他面前自顾自地说一堆，藤原同学过来了之后来了套咒灵放生大套餐，这会又开始当着他的面策反他同学！
“藤原同学！”乙骨忧太喊她，“这一定是什么阴谋！”
“……这已经是阳谋了。”少女冲着他安抚笑笑，再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放回到夏油杰身上，“不过没事的。”
“你想我怎么做呢？”
“现在离开这里。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将这个给你。”
“哈哈哈，我拒绝哦，想对忧太动手，至少要先让我战斗不能才行。”
“好帅气的发言呢。”
夏油杰能猜到，眼前的人什么战力并不能用正常思维去考虑。
鹤丸没和他说太多，但是夏油杰知道前生今世是真的，她的能力也是突然觉醒的，能把活人直接诅咒成咒灵的术式应该也是真的。
真要算起来，他打得过藤原翎吗？
不好说，不过，反正五条悟和鹤丸两个人把他的buff叠满了，藤原翎不会和他打。
藤原翎确实没打算跟夏油杰动手。
哪怕他在游乐园这种地方放出大量咒灵、造成大规模死伤，对她来说，夏油杰所在的天平一端远要比这里的几十条人命重要。
“不过，看来我们说不通呢，夏油先生。”
“……是啊。”
他忧郁地叹息一声，“那就不等下次了吧。”
话音刚落，白金色的罗盘丢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
这个人到底想干嘛？
疑惑归疑惑，藤原翎还是选择了伸手去接。
指尖碰触到罗盘的一瞬间，耀眼的光芒猛地爆裂而出，几乎吞噬掉一切颜色的极白闪过，一切景色再慢慢恢复过来。
乙骨忧太放下手时，发现原本站在不远处的茶发少女消失了。
“藤原……同学……？”
他低声呢喃。
-
藤原翎睁开眼时，发现周围是未曾见过的景色。
偌大的日式庭院、茂密的树林、以及面前一把生锈的白金色太刀。
她知道这是鹤丸国永。
“哎呀呀，这不是小翎嘛？”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藤原翎转过头，对上一双金色的双眼。
……这个出场好正常。
她的鹤丸应该会做一些恶作剧……的吧？
藤原翎露出茫然的眼神。
“现在的小翎是哪一个？审神者？还是咒术师？”
“……是咒术师。”
“嗯？是吗，现在是这个时间段啊。”他嘀咕道。
“什么意思？”
鹤丸笑眯眯地说：“意思是接下来小翎要吃不少苦头啦。”
她成为咒术师以来吃的苦还少吗……藤原翎没说话。
罗盘是能连接此世与彼世之物，也是能连接过去与未来之物，但鹤丸说“这个时间段”，也就是说这里算是时空裂缝？既不是历史，也不是未来？
“不过，还有一个小翎会喜欢的逃避法。”
“……是什么？”
“被我神隐掉，一直留在这里啊。”鹤丸笑着说了很恐怖的话：“我们没有生老病死，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在每一个世界的时间段上，怎么样？”
藤原翎皱眉：“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有呀，因为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活嘛。”
“……不要，我有事情要做。”
“嗯嗯，我知道，陪五条悟制霸咒术界嘛～”
鹤丸收回大半笑意，表情看起来有些落寞。
“所以小翎要吃很多苦了啊。”
藤原翎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她微微抿唇，想开口询问现在的状况。
“审神者是为了保护历史而存在的，历史会被溯行军改变，到这里，你是不是都知道了？”鹤丸说。
“……嗯。”
“成为审神者需要天生有很强的灵力，能够唤醒刀剑中的付丧神，这就是保护历史的一切前提条件。在修正历史的过程中，我们需要和溯行军对抗，需要保证事件的发生和历史一致。”
他话锋一转。
“但是，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历史呢？”
藤原翎静静地看着他。
白发青年的双眸微微眯起，语气也变得冰冷。
“历史的真实性啊，是用审神者的一切去交换的。”
“你会逐渐失去所有情感、记忆以保持神性，作为神来允许一切事物真实存在。”
“时空管理局欺骗每一代审神者。”
“你们最后的结局，无一例外是成为被架在朝圣架上的祭品，为了使神确定的历史真实性更加纯洁。”
“有比这还……更虚伪的真实吗？”他的笑声低哑。
“他们要你去保护历史，保护正当性，让该死的人都死去，该活的人都活下来，历史的长河泥泞不堪，审神者要做最纯净的一簇水流。这很残酷吧？没有几个人能坚持住，都会变得神鬼不分。”
他嗤笑一声，“可是小翎你啊，当了审神者几百年，反而越来越心软。”
总以为会有历史的修正力来让一切合理化，所以总在偷偷地让更多人活下来。
第一次是一个孩子，第二次是一个家庭，第三次是一对夫妻，第四次……到了第一百次时，让一个城镇活了下来。
这样的审神者，和时间溯行军有什么区别呢？
神堕落下云端，成为了人们的善者。
于是人们撕裂她的双手双腿，扣下她的眼睛，拔下她的牙齿，以祈求神的眷顾。
藤原翎想了起来。
无数的记忆涌入脑海，她和鹤丸两个人在陌生的古城借宿、她握着手中的刀杀了不知多少人、雨夜和雪天总是被血腥味填满。
那是很长一段的、枯燥乏味又温馨幸福的，审神者和刀的过去。
最后的最后，她被架在祭台上，大火吞噬她的一切，骨灰都被风火扬起，可是最后烧成的、最后留下来的事物是什么来着？
是一块白金色的罗盘。
能够跨越时空、穿越时间的、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的罗盘。
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她曾经无数次用着相同长相的罗盘穿梭时空，也无数次地摩挲过盘表，可是夏油杰丢过来的那个，完全不同。
“所以，夏油杰手里的……”
“就是你啊，小翎。”
……藤原翎模模糊糊感受到了一股破坏一切的冲动。
那块罗盘就是她啊。
她想起来了。
成为审神者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
数百年的长生换来的是道德尽失与情感漠视。对她而言，善已经不是善、恶也已经不是恶。救人与杀人都失去意义，连她自己的存在都是个笑话……那早点解脱，不是很好的事吗？
她救下来的人们并不是真的想杀她，只是，她就是历史的正义性的一部分啊，历史怎么会允许她以人类的姿态存在呢？
于是历史的修正力发动了，祂要她作为祭品，成为下一个审神者跨越历史的媒介。
这就是审神者的真相。
这就是她寻死的缘由。
藤原翎抬起眼，努力透过泪水，想要看清楚鹤丸的脸。
“……这就是你和我说的，不要去好奇的前世吗？”
原来真的很痛苦啊。
数百年的记忆，只能用痛苦一个词语来总结的地步。
有再强大的力量又怎么样呢？她只是命运手里的一块小石头，感情记忆都要献给上天，连死亡的方式都被早早注定好。救下来的人也都会再次死去，命运比常理还要无情。
她作为审神者的几百年人生，除了鹤丸什么都没有。
她连孤独都感受不到。
……是眼前这个人把感情和心给了她。
藤原翎忽然想起来，转世的自己竟然用那样的态度对待鹤丸。
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呢？这可是鹤丸啊，是花了两千年只为了她作为普通人活一辈子的鹤丸啊。
少女不停地流着眼泪，鹤丸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把她抱进怀里。
“别哭啦别哭啦，我还没死呢，你也活得好好的，你可是我的刀主，我们还有魂契，我们不会分开的啦。”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藤原翎用力地抱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小翎，你会成为咒术师不是意外——十二年前，有人在你们玩试胆大会的那座山里捡到了你。”
“啊……捡到了你的罗盘。”
鹤丸摸摸她的后脑，“猜猜是谁？”
少女哭得气音都发不出来，更别提回答他。
“是杰哦。因为他身上有你的灵力，我才能在那座村庄里苏醒过来。”
这么形容——也不太准确吧？
正确来说，是因为藤原翎在那之前，一直都以灵体的姿态陪在夏油杰身边啊。为了将这个本身便是“审神者藤原翎”的罗盘粉碎。
鹤丸突然觉得，搞不好，自己在冥冥之中做的努力，已经变成了命理的一部分。
失去记忆的他会和夏油杰相遇，并且在五年后和转生为普通人的藤原翎相遇，他会开始好奇自己的一切，接着为藤原翎心动一百一万次。
情感会成为打开回忆的钥匙，他会夺回记忆，然后把五年前夏油杰掉在那座村子里的罗盘捡回来，交给夏油杰之后，再将自己变成她的心脏，成为她的一部分。
而小翎会得到夏油杰身上的罗盘，那是作为审神者的她自己，哪怕不再有审神者的灵魂，她也可以靠罗盘来到本丸。
她会去到十二年前，捡到罗盘的夏油杰身边。
她也会在接下来的七年里，慢慢度化历史的修正力中属于上辈子的藤原翎的那一部分，为了让自己只作为普通人地活着。
这就是目前为止的一切。
“你会无数次再度失去情感……同情、怜爱、孤独、悲伤、愤怒……可是小翎，你不能认输哦，如果认输的话，我们的灵魂就会被永远困在这个罗盘里。”
“我们就真的要活着，但等于死掉啦。”
“大概，在十二年前，能够看见你的只有杰一个人。”
“过期审神者的身份很难用的啦，不过小翎很聪明，应该没事吧？”
鹤丸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女孩子的眼睛。
她的眼泪压湿了长长的睫毛，忽然有一滴眼泪砸落在濡湿的眼眶边。
鹤丸的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的哭腔。
“……不要输啊，小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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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的夏天，某个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日子里，夏油杰见了鬼。
前一天晚上他还在和五条悟玩联机galgame，今天早上，刚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很漂亮的少女面庞。
她轻闭着眼睛，眼角还有泪痕，看起来做了个噩梦。
少女茶色的长发铺散在床单上，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的碎花裙，早晨的日光照下来，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加莹白。
夏油杰：……
天降galgame女友？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