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之心

    有人想用两则千年前的酿酒古方换旅行者留下的那一储物室的石胚和宝石,迪卢克初听闻时眉头一蹙,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但自称往生堂客卿的钟某人亲到酒庄,在待客厅和其间的主人品了许久的茶,不知用了什么“花言巧语”,最终还是谈成了这件生意。

    精明的迪卢克老爷并没有打算把储物室里的物品统统交给他,只允许他带走其中两样。

    如果只有一样,那是不必犹豫的,他要带走那封写给他的贺岁信。

    她总要写的,还每每写得不尽相同,倒不像是重复了几轮冒险,而是一起这样真切地度过了许多年。

    要带走两样,钟离不由得多打量了一阵旅行者的小宝库,他的眼神在满室含光蕴彩的矿藏上轻轻滑过,最终从匣中取走了一块不那么起眼的石珀。

    其中没什么掌故奇闻,只有一小段微不足道的记忆。

    不同于特定角度开采的宝石级石珀,珀中花纹剔透有序,珀体美观规整,这是一块品质虽高,却被旅行者锄得奇形怪状的石珀,光源折射下,花纹多而杂乱。

    玉石多以天然成景或纯净剔透为美,若以当前的品鉴标准,那一块足以让璃月港内的珠宝商和收藏家们对着采成这样的石珀捶胸顿足,再潸然泪下。

    “没听明星斋的老板说过吗!重要的是故事!”旅行者不满地反驳,接着绘声绘色地讲起了那段经历。

    “……旅者一路斩妖除邪至翠珏坡,忽见一数十尺高的魔物立于崖顶,三头七臂、持刀枪斧钺盾!嘿!已是半步魔神!为了防止提瓦特被破坏,为了守护璃月的爱与和平,旅行者冲上崖巅,与魔物大战三天三夜。当是时,黑沙翻滚、乌云盖顶,战得是群星避让、日月无光,就在旅行者即将胜利的那一刻,那可鄙的魔物一个盾立突袭,竟把旅行者撞下山崖!”

    “若以为这样便可以击败旅行者,那是魔物天真了!旅者一个下劈于烈烈狂风中飒爽落地,群山震动,利刃入土三尺!那魔物见此计不成,竟逃窜而去!旅者追击前于落地处抓住一抹了闪过眼角的黄色微芒……哇钟离你看!里面有只兔子!”

    他细细看了半晌,并未看出疑似兔子的形状,而旅行者已经自顾自给它取好了名字,坚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畸形线条里是一副玉兔啸月的画。

    现在他闲时时常把它拿出来把玩,也依旧没有看出兔子。

    直到有一日,他往云来海登高,竟真看出了石珀里有只啸月的兔子。

    一时欣喜,他难得起了谈兴,于是在聚会时说与了老友们。

    在他长达半盏茶的解说中,削月筑阳真君和理水叠山真君勉强想象出了其中的轮廓。

    留云借风真君却觉得帝君的品味真是越来越怪了。

    老友们纳罕的神情钟离自然有所察觉,他有心想解释一二,却又好似没什么值得特意解释的,也就笑笑,收起了石珀。

    之后,石珀上的线条越来越规整,兔子啸月的图案越来越清晰。

    倘若之前还能说是分不清本来有兔,还是他心里时时想着兔,所以才能看出兔,此刻却不能再混淆。

    原来他在无知无觉间已然在强求了。

    石珀是什么纹样,于石珀本身无差,只与挂怀者有碍。

    他动了心思,这小小的岩之心便映出他的心思。

    石珀在他手中散出柔润的光泽,润润地侵染手心,他便想到某个小小的人难得安静在他神像下仰头伫立的样子,哼着乱七八糟歌曲的样子,那从不停滴落在屏幕上的水滴她慌忙吸气抹掉,却依然沾湿他脸庞的样子,那一团忽明忽灭的魂体紧紧偎在他圈起的尾巴里的样子,许许多多。

    然六千余年的岁月早已教给他,并不是所有事都需要一个明白和结果。

    他终是阖眼,微微,微微地笑了。

    “难后苏生,可喜。”

    ——————————————————

    又一年。

    于长生久视的非人之物而言,一年的光景也不过转瞬,气候由秋转冬又入春。璃月港不曾上冻,天衡山顶薄薄的雪水顺着山势化入了玉京台。

    城里新来了几群团雀,被游人投喂得肚皮鼓鼓,在清晨神气十足地四处叽喳,清脆欢快的啼鸣让他也不由得为之驻足。

    时候还早,空气中仍残留着几分寒意,船厂尚未开工,街旁的食肆店家却已经开始忙碌了,锅灶间沸水和食物的热意变成一缕缕探出头的烟火气,袅袅而上。

    有熟识的店家热情地招呼他几句又扭身忙开,煎煮烹炸,肉蛋鱼在铁板上滋滋作响,一摞摞的竹制蒸笼堆得极高,铁锅里浓稠的白粥煮到米花翻涌,金黄的炸物在油锅里沉浮滚动。

    一切是如此的简单而便宜,足够船厂的工人们、早起谋生的商人百姓们吃上一顿饱足热乎的早饭。

    他心中一动,便也想尝尝这家的粥食,就在摊位前站住了。

    街巷窄而长,听到街头传来轻快的脚步和车轮声,钟离略往里让了让,容人容车通过。

    然后,那辆装满苹果和蒲公英酒、刚刚轧过他身后青石板路的推车上就忽地冒出了一颗金色的脑袋。

    “温迪,我闻到了炸鱼薯条!”

    “嘿嘿……油炸史莱姆……”睡在苹果堆上的白发的小精灵迷迷糊糊接了句梦话。

    苦哈哈推了半天车正像个老头子一样揉腰捶背的吟游诗人长长地欸了一声,转过身像刚刚看到他一样,松快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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