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飞机一别，向宁以为就没有然后了。
她刚回国，事情千头万绪。除了短暂地在市中心安顿好新租的LOFT，到已搬去郊区小洋房颐养天年的爸妈家摆烂了两天，又顺便把她久别的猫主子接回来之外，致力于拉磨的向宁已经驴不停蹄地投入到了生产生活中。
所以一周之后，当一个没有头像的陌生人顶着“HE”的昵称加她好友的时候，她差点没有通过。
呃，她好像确实没有通过来着。
HE？
他？
谁啊？
于是第二天，“HE”又加了她一次。
这次有一句附言：
向律师，你好，我是贺逍。
向宁那天刚开完一个很久的庭，边从法院走出来边暴风吸入咖啡，看到这句话时，差点把一半咖啡喷在律师袍上。
贺逍？贺医生？
他真的来加她了。
所以是有事了吗？
向宁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之后，照理说应该主动寒暄。但那会又恰好接到一个客户电话，讲了很久，回头就被重重的微信消息淹没了。
再后来，当她意识到应该打个招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多天。
那好像就也，没有必要了吧。
贺医生也没有跟她寒暄来着，他应该本来也不是那种喜欢闲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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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逍一向不用智能手机，更懒得在社交软件上浪费时间。他原本用的是个老人机，只能发短信和打电话，其余什么功能都没有。
耐用就行，他没什么别的需求。
平时临床和科研轮轴转，医院和家两点一线，有事发短信，急事打电话。生活很简单。
但他的简单成为了别人的麻烦。
首当其冲的，就是影响了姚院开展工作。
什么年代了？现在院里或科里通知开会，都是微信群里公告吼一声，或者有些工作文件往来，大家都直接丢在群里沟通——凭什么就他贺逍老要搞特殊，非得单独通知，严重影响组织的工作进度。
两年前参加完境外医疗行动任务回来后，贺逍也不知为何，没事就喜欢往欧洲跑。这次代表市里去德国参加一周的学术会议，又是几乎半消失了一周——和之前几次一样，因为时差关系，同僚们只能每天通过email和他沟通工作进展，下面一群人敢哭不敢言。
姚院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吴老七十有余的年纪都微信用得贼溜，时不时在朋友圈转发一些辟谣科普文章什么的，姓贺的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倒活得像个老头？
以前也就算了，这些年谁还能离开智能手机处理工作呢。
他贺逍再不换手机，姚院都想换工作了！
于是贺逍一回国，姚大院长就准备以一周内完成申报立项、申请公款、给贺逍单独配备一台工作手机为要挟，耳提面命他换手机。
没想到，姚院这才刚起了个头，贺逍却主动开口，说打算换成智能机。
姚院很惊讶，欢天喜地地把消息传了出去。
听说贺家小老头终于肯松口买部智能手机了，“算计”他已久的吴老仿佛瞅到千载难逢的机会，赶紧顺杆爬，说胡总护士长有个侄女正好在电子产品公司工作，熟悉情况，让专业人士陪着他一起去挑，免得被人坑。
吴老的算盘是，这手机问题解决了，万一能顺带解决一下他的老大难个人问题，岂不双喜临门？手机的事他都松口了，万一这次相亲也相上了呢？
凡事都有个万一，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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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上午，市中心商场。
“贺主任，你喜欢什么型号？”吴婷婷今天精心打扮过了，不过分美丽，但也淑女可人。
她的姑妈是C院总护士长，以前跟在吴老身边做了几十年手术的。所以在姑妈的不懈努力下，吴老总算松口，愿意做个媒，让吴婷婷和贺逍认识一下。
她是一家五百强3C公司的HR岗，吴老说她是“专业人士”，姑妈叮嘱她可别穿帮了。所以在见面前，吴婷婷特地向同事们了解了不少手机方面的专业知识，做了不少功课的。
“嗯？”只是贺逍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听姑妈说贺医生最近的科研项目遇到了瓶颈，可能有些不太顺利，看起来的确有心事。
但手机总要买的嘛。
吴婷婷实在想不通，堂堂三甲医院顶级科室的主任医师、中科院最年轻的院士候选人、全国都排得上名号的青年圣手，怎么还在用一部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人机？
算了，没关系，这些她都可以接受，大不了以后慢慢改造嘛。她想起姑妈的话，当务之急是现在就拿下他。
吴老和姚院有意栽培，早就属意他当接班人了，听说明年院里还想向上面申请破格提拔他当985、211高校的兼职教授——这样的青年才俊，迟早是要飞黄腾达的。
在共苦的时候抓牢他，以后就可以同甘了。
吴婷婷得体一笑，把声音放得再轻柔不过：“贺主任，你偏向买P牌，还是H牌呢？”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最近S和X这两个牌子也卖得蛮好，看主任你需要什么样的功能。”
贺逍淡淡道，“能装微信就行。”
噗嗤。
吴婷婷莞尔一笑。现在哪个智能手机不能装微信啊？这贺主任看着不苟言笑，没想到还蛮幽默的。
她暗暗瞥一眼他的侧脸，开口有些羞涩。“这几款都挺好的……不过，我自己用的P牌，这型号还蛮不错的，用得很顺手，贺主任也可以用这款。”
贺逍点头，二话没说，找到门店，当场就付款拿货。买的是P牌最新款的顶配。
不重要的事情，他可以很快做决定。
吴婷婷惊讶。
虽然年轻有为，但贺逍所在的C院在交给地方前是部队医院建制，他的作风又是出了名的正直清廉，她估计不会特别有钱。想来今天他这么干脆，是在向自己婉转暗示，他财力还不错？
吴婷婷笑了一下。他也是有心了，那今天估计还蛮有戏的。
吴婷婷忙不迭让店员帮贺逍装上微信，又主动拿出手机扫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帮贺主任的新手机测试测试。
果然，自己就这么成为了他的第一个微信好友。
吴婷婷忍不住微笑，第一个微信好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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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小博觉得贺老大最近很奇怪。
他变得和他们这些普通人一样了——下了手术台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
要知道，贺主任以前可有“天上谪仙”的称号。在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天天刷手机、看小说、打游戏、追番剧上头的时候，主任永远履行着他的“四不”政策：不看、不发、不回、不感兴趣。
姚院之前没少抱怨，说给贺逍发消息还是经常不看不回，这换了手机跟没换一样！贺家小老头还是把这手机当成个收件箱，只输入，不输出。
小博知道贺老大是怕麻烦惯了的。而且除了被迫拉进几个工作群，又顶着姚院威胁的目光加了团队几个核心成员外，其他同事一概未加。
问起来就是新手机，不会用。横得不行。
但就在前几天，情况好像有些不对了。
那天小博正好在主任办公室查个病历，抬头刚想问问题，就看到贺主任坐在办公桌前，有些迟疑地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名片，又拿出手机打了一些字。
小博确信，就是从那天开始——
贺主任下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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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凌晨，天色墨黑，这个半球的大部分人正在安眠，小部分人正在失眠，还有一小部分，还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熬夜。
比如向宁。
凌晨高架封了，只能走地面。
她搭坐的出租车终于停靠在了首都东城区的一栋大酒店门口。
“不能刷信用卡啊，哪有打车用信用卡的啊。”
出租车师傅退回了后座递来的卡，有点恼火。这都几点了，他终于可以下钟了，怎么这个女乘客还在这里跟他开玩笑。
啊？
向宁一愣，对哦，国内打车不能用信用卡。
摸出钱包一看——
完，她紧急出差，忘记从家里拿人民币了，钱包里只躺着一些欧元纸币和零钱。
和欧洲的old school不同，国内的移动支付已经发展到人手不离的地步。
向宁虽然知道，但还没切身体会过。
在今天的法国，人们甚至还在用支票付房租。搞得她每次写起支票来，都觉得自己是上个年代国产剧里的霸总。
“支付宝或微信都行！”司机好心提醒。
支付宝？她没在里面放过钱。
微信转账？国外呆久了，她几乎用不到微信转账功能。
不甚熟练地打开零钱一栏，只躺着今年春节在亲戚群里抢的零星红包，手气不错的她还发出去了几个散散财，于是可怜巴巴只剩几十块。
“师傅，你等我一下哈。”
向宁打开光秃秃的微信。
找谁借钱好呢？
向宁在国外不用微信处理工作，所以她微信常联系的除了爸妈，就只有关系很好的零星几个朋友。凌晨两点多，爸妈和那些社畜肯定都睡熟了。
手指往下滑了滑，很快就划到一位叫“HE”的好友。
对话框是空白，只有系统里的一句话。
“您和HE已成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向宁挑了挑眉，随即抿唇一笑。
“借我两百块，急用。”
点击发送。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赎人，在线等。”
**
上海，C院心胸外科主任办公室。
他的偶像科比见过多少次凌晨四点的洛杉矶他不知道，但轮转到心胸外科以来，小博自己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凌晨两点的上海。
没办法，老大卷，小面的小弟只能“自觉”更卷。尤其像贺老大这种精力旺盛到仿佛不知疲倦的永动机，明明今天下午还要赶飞机去北京开会的，人却现在还在办公室熬鹰……小博打了个哈欠。
这时，突然弹出一个微信消息提醒的声音。
小博的哈欠被吓了回去。
“老大！这都几点了，是不是昨天那个重症病患的专家组诊断报告出来了？”
最近有个疑难病例很棘手，姚院联合了几位科室大佬开了一天的会，贺逍负责牵头这个项目。专家组诊断报告正在几个科室轮流经手。
贺逍刚从书架上拿了本最新期刊下来，却直直盯着那部手机，人还一动不动。小博不敢耽误正事，以为主任是累到了，便贴心地拿起手机替他看一眼。反正之前贺老大为姚院少唠叨几句，便有时也让小博他们直接拿他手机代为回复。
“呃……”小博保证他只看了一眼，就速度把手机放下了。目不斜视。
“怎么了，不是报告吗。”
贺逍把期刊放到桌上，伸手把桌上的手机捞过来。
小博沉默了一下，“emm，那个，老大，你自己看下吧。我正好想去尿尿。”小博开门走了出去。
贺逍有些不明所以。
不知道是不是项目上出了麻烦的事。
贺逍拿起手机。他还不太会使用屏蔽群消息功能，所以微信里密密麻麻，几百条未读，都是之前的工作消息。
只有一处最新消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被顶到最上方。
贺逍有些迟疑地点开了那只猫猫头像。
看了一会儿对话框，又看了一眼时间，贺逍迅速把手机放进兜里，离开办公室，一路大步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男卫生间。
“老……老大？”小博刚嘘完，转头看到贺逍站在门口，吓得赶紧拉上裤链。
“你微信里有没有200块。”
“啊？”小博冷汗，“……有的。”
“转我。”贺逍的声音不容置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