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14 晴

    今天是我确诊的第一天，也是我回国的第一天。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去了医院，安静地听着医生分析我的检查报告，看着他忙碌地在电脑上选者一个一个我从未听说的药名。

    我说不出话，也无话可说，双手时不时攥紧衣袖，有些惶恐不安。接过医生递来的报告，道谢后转身离开。

    手上拎着沉甸甸的药，走出医院大门，被突如其来的阳光晃了眼，我微微转头等待眼睛逐渐适应。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不停地震动，我将要带药袋子换了个手拿，解锁了手机。

    接连不断的未读消息从底部跳出，里面全是来自家庭群的消息，群里人不多，只有我和爸爸妈妈。我将消息翻到最上面，一条一条开始看起。两人正在讨论该怎么去机场接我，该做些什么我爱吃的菜。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飞快地向上滑动，我感到有些好笑，甚至都有些来不及看。

    我的父母一直都是这样，我来自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从小得到的呵护和宠爱一点没少，没有来自家庭的阴影，没有金钱和精神的压力。我又一次看了眼满满一大袋子的药，自嘲地笑了笑。

    我很幸福。

    也是，他们以为我还在飞机上，我对父母撒了谎，提前一天回到国内。

    我想去看看姐姐。

    我有一个姐姐叫苏浔，比我大6岁，却死于一年前的一场车祸。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好像直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接受。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我平复心情，径直走向停车场。一路上，我都任由稍稍带着些凉意的风吹打在我的脸上，很冷却又很舒服，我安静地等待一个又一个绿灯的亮起，没有音乐，没有广播。

    很快，车子平稳地停在墓园门口，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来这的人不多。这里我只来过一次，还是一年前的模样，我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去，却在不远处隐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开始有些不确定，待我走进，发现是他。

    他还是穿着那件陈旧的外套，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隐约能看到衣袖处微微露出的一段红色。他个子很高却很瘦，比之前还要瘦。就这样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带着些无法言说的萧瑟感。

    兴许是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我时，我能明显看到他那错愕愣住的眼神，很快便反应过来。

    我和姐姐长得很像。

    我站着不动，没有说话，没有打招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似乎也很意外能在这里这个时间见到我，有些局促地转身，回头再次看了眼姐姐，便转身离开。

    一系列动作发生的是那么自然又和谐，我看着他的离去身影逐渐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才重新走到姐姐墓前。

    我弯下身子，放下手中的花，抬手摸了摸那张不大不小的照片，灿烂的笑容有些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别开眼睛，想清理周围的灰尘，却发现上面一尘不染。我有些疑惑扭头看了眼别处，即使时常有人打理，还是难免会落些灰尘和落叶。顿时了然于心。

    我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望着那张毫无生气的照片，眼泪瞬间涌出泪眶，一下子氲了眼睛。

    似乎我和姐姐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两人不算亲密也不疏远，我和她的生活很少有交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已经记不清了。

    人的思绪总是会在安静的环境中被拉得很长，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连身边有人走近都没有听见。

    “姑娘，该关门了。”

    耳畔有声音响起，我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抬头看，是清扫的阿姨。我连忙站起身，却因为蹲着的时间太长，腿很麻，一时之间没有办法走路。无奈之下，我只好站着等待着那股酸麻劲过去。不知怎么的，眼神不自觉地又一次望向那人离开的角落，却惊奇的发现发现还有人的影子。

    他没走。

    兴许是听见了清扫的阿姨催促我离开的声音，他等了一会，在以为我已经离开之际，从角落里缓缓走出，却又一次对上了我的眼睛。

    “好久不见。”这一次，我没有沉默，开了口。

    他愣了愣，仿佛没有意料到我会主动和他说话，过了一会才回答：“好久不见。”

    沙哑低沉的声音随着风传入我的耳畔，我一言不发就这么望着他，有些讶异。人的声音也会随着人的经历而变化么？

    “怎么来的？”我的声音抬高了些。

    “坐大巴来的。”他回。

    我低头看了眼时间，没再多问，对他说：“走吧，我送你。”也不等他回答，独自转身走下台阶。没过多久，身后也传来不急不慢地脚步声。

    两人就这么个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直走到了大门口。我率先走到了车子旁边，回头看看人到哪里了。却发现他停下脚步正在和门卫大叔交谈，从口袋里掏出了些钱，塞给了门卫大叔。

    见大叔笑花了眼，连连对他点头，这才见他放心向我走来。

    见他走来，我也没问原因，先他一步坐上了车。

    “还是住那？”上车后，我边启动车子边问他。

    “嗯。”

    这两句话后，我们再无别的交流，也是，我们也不熟。

    可惜这条路很长，地方很远，兴许是地方很偏，整条马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子，也许也是因为我有太多问题堵在心口。

    “这里离大巴站还是有点距离的。”空荡荡的汽车里突然响起我的声音，我依旧目视前方，没有看向他。

    听到我的声音后，他的视线从望向窗外转回看着我，“嗯，不近。”说完这话，车子里又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我却觉得有些好笑，“你现在话变得这么少了。”

    没有立刻听到他的回复，我用余光撇见他偷偷握紧拳头又悄悄地松开。

    “嗯，村里也没什么人。”他思考了一会说。

    “那你干嘛不离开。”我接着问。

    “不想走。”这次，他却回答得很快。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话，我忍不住冷笑一声，也没再问他原因。他似乎也听见了，也没和我多解释，扭头再次看向窗外。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便真的只剩下汽车的轰鸣声，再无其他声音。

    很快，车子拐进了一条小路，路不太好走，有些不太好开。

    “停在这吧，我可以自己走上去。”他见状直接开口，作势要解开安全带。

    我却只当没有听见，自顾自地照着记忆中的位置开去。他看了我一眼，手又收了回去。这里我也只来过一次，好在记性还不错，没有走错地方。

    车停在了那棵记忆中的大树旁，只见不远处就是他的房子。村子里没有路灯，唯一有些光亮的地方，只有他孤零零挂在大门处的一盏微微亮的灯。我也没有熄火，车灯又给这块地方增加了一份光亮。

    “谢谢，回去路上小心。”他转头向我道了声谢，正准备解开安全带。

    “以后别再去了。”我突然转向他说，声音如同这夜晚的秋天一样，骤然降温，凉飕飕直戳人心，“你知道我说的哪里。”

    他的双手猛然停下，再听见我说的话后，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兴许是有话对我说，最后却还是保持沉默，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打开车门，下车离去。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正如同他没有听到一样。我就这么望着他，看着他走向那间木屋的背影，不禁感到有些心酸。当目光随他走进屋子，见他打开屋子里的灯，隐约能看到他径直走向了那张破旧的沙发，人坐下了，许久没有动。我却看见了他的双肩在微微颤抖。

    我别过眼睛，没再忍心在继续看下去，转身上车，驱车离去。

    回程的路上，只剩下了我一个，我可以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抬起手，悄悄地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车子飞快地驶过，如同没有来过一样，不留一点痕迹。也如同我的人生，历经千帆，最后只剩下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