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兄妹游戏”在孟宴臣心里留下了什么，或许是因为他自己的脑海里也浮现了荒谬的“要是当初收养的是顾多琦……”的想法。

    入睡后，孟宴臣做了一个怪梦。

    他在自家老宅醒来，睁开眼，面对的是如同老照片一般发黄褪色的画面，像是一层无法关闭的滤镜，孟宴臣缓慢地眨眼，分辨出这是他房间里的天花板。

    孟宴臣躺在那，大脑只混乱了一瞬间，很快就冷静下来，毕竟他和顾多琦一直在做的梦已经非常诡异了，再在梦里发生什么他都能接受。

    在床头摸到的是一副黑框眼镜，伸出去的手也小了好几圈，很显然，这具身体还很年轻。

    不知道这个梦境是不是也是空无一人，孟宴臣戴好眼镜后掀开被子站了起来，通过衣着和身高孟宴臣推测他目前的年龄大概在12岁左右，就在他想通过桌上的书本进一步确认时，门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房门被叩响，孟宴臣第一反应是：顾多琦吗？

    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顾多琦在他家里从来不知道敲门两个字怎么写。

    “进。”孟宴臣张口，从喉咙里传出的是还未变声的嗓音。

    门扉被推开，站在门外的是年轻的付闻樱女士，她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一部分是喜悦，另一部分是悲伤。

    孟宴臣知道这是什么表情，但……时间不对。

    “宴臣，今天要去接妹妹回家了。”付闻樱站在门外，示意他快点收拾，“等下下楼吃个早饭，就该过去了。”

    “……好的妈妈。”

    付闻樱喜悦在家里即将迎来一个她想要很久的女儿，付闻樱一直想要个女儿，但是生完孟宴臣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也就断了这个念头。

    悲伤是因为……许沁的家人都没有了，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在替她悲伤。

    可是许沁应该早就被接回来了才对，换好衣服的孟宴臣拿起桌上的资料书随手翻了翻，确认自己已经在读初中了，为什么……现在才去接许沁？

    等到了医院，他觉得这一切是个非常不好笑的玩笑。

    坐在那里的不是许沁，而是顾多琦。

    孟宴臣见过她小时候的照片，是林枝意女士发过来的，约莫五六岁的年纪，扎着可爱的双马尾，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对着镜头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然而，此刻，那双眼睛的主人看起来哭了不知道多久，哭了多少次，眼眶甚至红到发肿，付闻樱蹲在她面前说没事了，会带她回家。

    显然，现在在那具身体里住着的，不是晚上入睡前躺在他身旁的顾多琦，而是真的，只有这个年纪的顾多琦……

    梦究竟想做什么。

    孟宴臣觉得这一切很讨厌，他不想看到顾多琦像是破布娃娃一样坐在那里，她明明拥有幸福的家庭，她应该是快乐的。

    显然，在孟宴臣进入这个时间点之前，孟家人已经来过了，顾多琦穿着干净的裙子，她仰起头看着付闻樱的脸，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付闻樱满意的站起来，拉着顾多琦的手，孟怀瑾办理好了出院手续，他们一起朝着医院大门走去。

    “他是孟宴臣，以后这就是你哥哥了，要叫哥哥，明白吗？”付闻樱把顾多琦带到他面前，柔声说。

    “哥哥。”

    顾多琦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她所说，她小时候确实很矮，孟宴臣低头看她，和她今天在商场里演出来的“哥哥”完全不一样，她在害怕，她很不安。

    “琦琦。”孟宴臣半蹲下身体，拉起她空着的另一只手，“我会照顾好你的。”

    他明知是梦，但此刻却觉得自己不愿醒来。

    无法留这样的顾多琦在这里独自醒来。

    -

    孟宴臣发现这个梦会时不时进行时间跃迁。

    可能上一秒他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再打开门就发现外面的景色已是冬天，诸如此类。

    他刚才被迫回忆了一遍许沁到家里之后的表现，最开始，她还是较为活泼的，但在付闻樱女士的规训下，她渐渐的越来越不爱笑，人也越来越沉默，她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哥哥，妈妈不允许我这么做。

    久而久之，他对妈妈积攒的怨气也逐渐增多，觉得这个家处处压抑，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但现在，不是这样了。

    顾多琦看起来已经有十岁了，她刚刚放学，像只快乐的小狗打开家门冲了进来，一边换鞋一边喊：“妈妈！”

    看见站在客厅中央的孟宴臣，她短暂的愣了一下，又继续笑着朝他跑来，一边跑一边举起手里的东西给他看：“看！哥哥！”

    那是一幅画。

    不知道她捏了多久了，已经有一些褶皱，用蜡笔画的，比起同龄人来说应该是非常优秀的一幅画作。

    因为画面上，拉着手站在一起的四个人，已经可以分辨出分别是孟怀瑾、付闻樱、孟宴臣和她自己。

    她很会抓特征，即使是蜡笔涂鸦，也能让人认出来究竟是谁，孟宴臣伸手接过那幅画，见他接了，顾多琦又继续用欢快的语气说：“今天的美术课，要画自己的家人，我被老师夸了哦！老师说我有天分，要我报美术兴趣班！”

    付闻樱听到客厅的动静从楼上下来，她又像小鸟一样飞走了，扑进付闻樱的怀里：“妈妈，我想去学画画，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付闻樱蹲下身，帮她把乱七八糟的头发别到耳后去，宠溺的说，“琦琦想要什么都可以。”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顾多琦张开短短的胳膊抱住付闻樱的脖子：“谢谢妈妈。”

    孟宴臣站在她们几步远的地方，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顾多琦看起来完全没有被影响。

    付闻樱设定的标准在她身上难道不起作用吗？

    然而吃饭的时候，顾多琦又乖巧极了，她不说话，碗筷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认真的履行了每一条教导，用小小的手费力的使用着桌上的公筷，但看她的表情，似乎只惦记着吃，没有许沁脸上会出现的害怕与挣扎。

    “琦琦。”吃完饭，孟宴臣喊住顾多琦，他想得到答案。

    “怎么啦哥哥。”顾多琦折返回来，站在孟宴臣面前看他。

    孟宴臣问：“你在家里过得还习惯吗？”

    “妈妈爸爸对我都很好，哥哥也很好。”顾多琦不知道孟宴臣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脑袋歪了歪，连带着马尾辫从肩膀上垂了下去，“我很喜欢你们！”

    “你有什么不满吗？”孟宴臣有些急切，不该是这样的，“这里现在没别人，你告诉哥哥，有没有不开心的事？”

    听他这么说，顾多琦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心事一样，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连带着双手都背到身后去了，一看就是在隐瞒什么。

    孟宴臣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一定会有。

    不可能没有的。

    “……有。”沉默了一会儿，顾多琦才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回答他。

    孟宴臣准备好听到意料中的答案了。

    顾多琦抬起脸，一双诚恳又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哥哥从来不来学校接我放学……每次来的都是司机叔叔，为什么呢？”

    “……什么？”

    “班上的丫丫，她哥哥每天放学都会来接她……”顾多琦一边嘟嘟囔囔的说着，一边小心的看他脸色，“我有点羡慕她，我也想给同学们看看我的哥哥……”

    话说完了，她的嘴唇抿了起来，似乎感到很不好意思一样，脸都有些涨红，但还是固执地和孟宴臣对视着。

    看来白天的顾多琦说的一点没错，她确实是从小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哥哥。

    “会去接你的。”孟宴臣说，“我只是……哥哥只是有很多作业要写。”

    凝视着她的脸，孟宴臣不由自主的把说话的方式转换成和小孩子对话的语气。

    “真的吗？那下次来接我？”顾多琦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伸出一只手，把小拇指递了出来，“哥哥不许反悔，拉勾！”

    孟宴臣的身体应该已经在读高中了，他的手大了不少，顾多琦的小拇指还没有他小指的指节长。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不点，在付闻樱女士自作主张替他安排好出国就读院校之后，挡在孟宴臣面前和付闻樱对峙。

    “哥哥说了他不喜欢！”顾多琦比孟宴臣反应还大，她声音清脆，直直的盯着付闻樱的眼睛，“妈妈，你明知道哥哥喜欢的是蝴蝶！”

    “琦琦，是妈妈平时太纵容你了，居然这么没有礼貌。”付闻樱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霜，她看起来生气极了，“回房间里去。”

    顾多琦果然还是害怕的，孟宴臣能看见她薄薄的身体有些发抖，她比上一次时光跃迁后要高了，但只高出了一点点，站在孟宴臣面前依然只能到他的胸口，矮小的她却固执地挡在自己和付闻樱中间，像是护崽一样张开双臂。

    “对不起，妈妈，但哥哥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不是说过吗，有想要的东西就要去争取……”

    “继承家业，是你哥哥的责任，就是他想要的东西。”付闻樱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回房间里去，顾多琦。”

    孟宴臣知道她向来勇敢，但没想到能做到这种地步。在他的记忆里，永远是孟宴臣挡在许沁面前，替她挡下一切。

    “没关系的，琦琦。”孟宴臣的手搭在顾多琦肩膀上，微微用力，将她向房间门口推，温声说道，“你先出去吧，我和妈妈说就好。”

    顾多琦眼眶圆睁，她回头来看他：“哥哥。”

    她眼中的担忧与愤懑显而易见，她在替他感到不平，看来跃迁掉的这段日子里，顾多琦与自己相处的应该很不错。

    如果真的是顾多琦，或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或许他的人生会有许多改变。

    但有一件事可能是不会变的，他想。

    那就是再一次无可奈何的，爱上自己名义上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