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宴臣说完那句话之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无从开口，最终他垂下眼，缓步至沙发旁坐了下去。

    他此刻一定也很混乱，刚刚那短短几段文字带给我的冲击都不小，更何况他呢。我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低垂的头顶，他每天都会把自己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使是现在这般混乱无助的模样，他看上去也是矜贵的。

    我犹豫着抬起手，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不知道此刻能帮上什么忙：“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

    孟宴臣今天上班穿的深灰色衬衫，黑色领带，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玄关的入户灯亮着，微弱的亮度在空气中传递，能见度逐级递减，孟宴臣像是被看不见的结界隔绝开来，他独自坐在黑暗里，周身萦绕着颓废的气息。

    他仰头看向我，眼神空洞极了，我心下断言，这件事绝对不止许沁要和他家里断绝关系这么简单，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什么内容才会摆出这样的表情，我的手还放在孟宴臣头上，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

    就在我决定还是先坐在他身旁的时候，孟宴臣突然抬起胳膊揽住我的腰，我的身体被腰后孟宴臣的手往前推了两步，他即使坐在沙发上也没有矮我多少，头颅靠在我的胸腔下部，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紧紧的箍住了我。

    如果我没看错，刚才好像有一滴眼泪从镜片后面滑了下去。

    我依旧站着，两只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收拢环住他的脖颈，孟宴臣没说话，只是贴着我不松手，我同他一起沉默，轻轻抚摸他后颈的头发，像是在摸一只小猫。

    孟宴臣的胳膊很长，小臂就有我肩膀那么宽了，看起来清瘦的一个人，背肌却很结实，灯光从头顶打下来的时候，能看到他的腰部被背肌的阴影完全笼罩，从侧面看可能有两个我那么厚了。

    但他现在却像是迷路的小孩一般，浓郁的不安散发出来，如果不是我在这，我不知道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已经是深夜，时间的流逝无法通过落地窗察觉，我站在他双腿中间的空地处，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孟宴臣沉默许久，久到我的眼睛完全适应了客厅的黑暗，我看见月色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孟宴臣的身侧被冷色的月光照亮。我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头发，直到他最终开口。

    “付闻樱女士犯法了。”

    看来情绪是调整过来了，但他今晚说的话好像都能把我吓死不止一次，我只能呆滞的张嘴发出单一音节：“……啊？”

    犯法？？……什么犯法？你家不会真的养了杀.手吧？？

    “她对宋焰的人生做过手脚，不止一次。”孟宴臣继续说，“这也是为什么许沁要和家里决裂。

    “她从小培养我，要我做一个正人君子，我以为她也是。

    “我真的好痛苦，我以为这段时间我和妈妈的关系有所缓和，有你在，一切都会变好，但她居然做了那些事情，那些已经无法回头的事情。

    “我第一次后悔，我后悔自己姓孟，见到他们落泪，我反感的同时又做不到干脆的离开，我恨他们，但我又没有办法不爱他们。

    “我到底该怎么办？”

    孟宴臣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多话说到最后近乎气音，他的悲伤与迷茫通过话语尽数呈现，我的眉头不由自主的拧在一起，露出苦涩的神情。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他，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孟宴臣始终没有抬起头，他被这一切压的喘不过气来，又告诉我付闻樱女士买通了医院篡改军校体检报告、收买他人让宋焰失去提干机会等等，以他的道德标准，自己的妈妈却是触犯法律的凶手，我不敢想他的内心现在在承受怎样的折磨。

    ……怎么会这样呢。

    看得出来付闻樱真的非常爱许沁，不然也不会为了她，不惜犯法做这样不光彩的事，她确实恨极了宋焰，恨到想要他永世不得翻身，付闻樱怎么会不知道篡改军检报告之类的事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做了。

    可惜宋焰最终还是和许沁重逢，相爱，并且现在成了许沁的精神支柱，成了她反抗付闻樱的理由。

    “……你妈妈确实是做错了。”我低声说，“现在知道这些也晚了，宋焰的人生不可能重来一遍，你打算让你妈妈去和他道歉吗，先不提她会不会答应，假如是我的人生被人这样篡改，道歉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

    我说的是实话，孟宴臣也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如果孟宴臣不姓孟，他是真的会收集证据，把付闻樱送上法庭。

    但他是孟家的儿子，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在阻止他这么做。

    我看着他的发旋张口：“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孟宴臣终于再次抬起脸，他显然是哭过了，眼眶湿润，脸颊上还有清晰可见的泪痕，他整个人靠在我怀里，我用手捧着他的脸，企图把痕迹抹去。

    “如果我选择替她去坐牢，你会恨我吗？”他扬起的脸眼睛一眨不眨，轻声问我。

    ……是了，这才是孟宴臣会做的选择。

    我只怔了一秒，就肯定的对他摇头：“我等你回来。”

    孟宴臣却说：“不，如果我真的进去，你去过你的人生。”

    听他这么讲，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那到时候你可管不到我啦。”

    显然这句话让孟宴臣刚才下定的决心出现了裂痕，他泛红的眼眶睁大，看起来急切又担忧：“不行，这不是闹着玩的，付闻樱的所作所为是犯罪，我没在跟你开玩笑，我是真的会——”

    “我知道。”我打断了孟宴臣要说的话，垂头看着他的瞳孔，刚才他确实抱我太紧，抬起头的时候连发丝都擦落几缕，我把他掉落的碎发重新梳理回去，“但是我不能让你白进去吧，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付闻樱如果还想要你这个儿子，她总会做些什么的，就算她不想得到宋焰的原谅，她也得为了你的未来着想啊。

    “说到底，她是个母亲。就算她做了多少错事，也都是为了许沁。”

    如果是我高中的时候干出这种事，以我妈的性格，可能真的会去雇杀.手也说不定。

    她可就我这一个宝贝女儿，我的前途不能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混混给毁了。

    孟宴臣听完我说的话，他的表情凝固住了，又过了几秒才缓慢地眨眼，泪水干干净净的滚落下来，流淌过干涸的痕迹，消失在织物中，氤氲出一个深色的水渍。

    我俯下身抱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我说啦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况且现在事情还没有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啊，说不定你前脚进去后脚你妈妈就想通了呢，说起来之前那个著名偶像进监狱的事情，当时香妃还和我调侃他是‘进狱系爱豆’，现在好了，你也成了‘进狱系男友’了，要是我爸妈知道这事肯定要来燕城给我一顿打，不过没关系，大不了我就学许沁为了你和他俩断绝关系——”

    我扯着扯着就扯远了，说起俏皮话来，孟宴臣听我这么说也一点哭不出来了，他搭在我腰上的手用力收紧，我立刻喊疼求饶。

    “你不许。”他颇为无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即使看不到脸我也能猜到他的表情是怎样的，

    “人总要往好的方向看。”我趴在他肩膀上轻快的说，“咱俩现在可是共犯了，我不指着你好谁指着你好呀。”

    孟宴臣没说话，我感觉弯腰的姿势太累了，索性腿上卸了力气，身体一歪坐在他一边的大腿上。

    他低头看我，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落地窗外的月亮。

    “今晚月亮好圆啊。”我指着窗外对他说。

    孟宴臣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些。”

    我靠在他肩膀上，拿出手机：“你说得对，应该趁现在拍一张合照，万一后面拍不到了怎么办。”

    他对我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悲观态度搞的无话可说，而我已经把自拍模式打开了，孟宴臣只能配合我看向镜头。

    前置摄像头的闪光灯亮起，灯光使得我们两个在黑暗环境里呆久了的人都有点睁不开眼，好不容易适应了亮度，屏幕里孟宴臣哭过的脸在镜头里看起来脆弱极了，身着西装的他像是刚从T台上下来的模特，相比之下旁边穿着睡裙的我跟走错片场了一样。

    我把滤镜参数调高了一点，掩盖掉了泪痕，又揽着孟宴臣的脖子重新举起手机：“我要拍啦，孟总勇敢飞出事小柴背，茄子——”

    “……”

    把手机收回胸前仔细看刚才的照片，我颇为满意的点头：“哇哦孟总你都这样了怎么拍出来还是这么帅啊，你看相比之下我灰头土脸的。”

    孟宴臣低头和我一起看向屏幕，他轻声说没有，你也很好看。我撇撇嘴，我又不瞎。

    我也不知道今晚过后，孟宴臣的选择到底会走向怎样的结局，但至少这一刻，我不后悔支持他的选择。

    孟宴臣去洗澡了，我却盯着照片出神，孟宴臣听我说“茄子”的时候，确实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但和他脸旁咧开嘴露出虎牙的我相比，这个笑容可以用悲伤来形容。

    我把这张照片拖进修图软件，加上了不少可爱的贴纸，把他的悲伤掩埋起来，然后编辑成了一条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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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天会眷顾热血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