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秦王宫里,总归要入乡随俗的乖一些,她乖乖应下来,套了合适的衣裳跟出来。
一群宫女带着绕了无数个院落,才走到一个极其素净优雅的院子里。进门连廊两侧是枫树,星星样儿的树叶铺了满天,有金有绿,映的地上也是金绿色的光。
“就是你救了我那柔弱体虚的宝贝儿子?”
洪晴听过赵夫人的声音,远远的不那么真切,是妖精一样的呢喃。如今面对面站着,那声音的魔力更甚,极软的,糖丝儿一样绵绵的飘进耳朵里,让人生不出一点儿拒绝的心思。
“回夫人的话,是的。”
“蛮好,你是从哪儿来的?”只问了一句,赵夫人就不再提和嬴政相关的事情,一双眼睛看过来,打量着她的样子。“抬起头来,不必拘礼。”
趁着她打量自己,洪晴也有些紧张的观察着眼前的赵夫人。史书中她遗失了名字,被称为赵姬,原是吕不韦的姬妾,绝美而善舞,后因嬴异人在吕不韦家中筵席上的一见钟情,吕不韦又渴望通过嬴异人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这才被讨要到了嬴异人家中。秦昭襄王四十八年,她为嬴异人生下一子,取名为政,也就是嬴政。
基于刻板印象,洪晴过去总觉得她是有些显年纪的,庸俗而艳丽。可赵姬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没有一丝舞姬那样风情娇媚的味道,反而看起来非常文气,像是读过很多书的大家闺秀。
漆黑的头发用一只素色的玉簪子挽着,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皮肤白而细,完全看不出已经生过孩子的样子。嘴唇和鼻子都小,显得有些寡淡,却生了一双小鹿样的下垂眼睛,圆,瞳孔乌黑,看过来的时候,带着几分天真的孩子气。
“我从最东方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太过柔软,她甚至下意识的不想说谎。
“我听过东方的故事,齐国那一带,听说是很好的,如今见了你,才晓得是真的好。”
“谢谢。”她隐约觉得赵夫人有一种和嬴政一样辨别真伪的能力,只能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的,怕说错话。
“你叫什么名字?”她原本坐在雕花的小床上,伸手让旁边的侍女扶着站起身来,走到洪晴面前,伸手要去摸她的眼睛。
“洪晴。”
“真好听的名字,父亲原也给我起过一个名字,可惜我离家太久了,回不去,名字也用不得。”
离得越近,洪晴越能看清她的面貌,苍白的不像话的一张脸,嘴唇也是极浅的粉色,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了。
“夫人愿意,名字便用的。”
她知道这是不该说的话,尽管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那也是上层贵族的博弈,对底层人民的等级管制从未松懈。自己眼下的身份,不过是连户籍册子都上不了的流民,即使是出于好心出言劝慰王宫里尊贵的夫人,也是一种僭越。
她没出声,过了一会儿,轻轻的举手摆了摆,房内的十几个侍女顿时有序的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屋门。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人都走了,她才继续发问。
“别说你是齐国人,年幼的时候我也陪着父亲接待过来自各国的使臣,你不是的。”
“夫人何处此言。”洪晴低头屏息,躲避她的目光。
“你不是这片土地上长起来的。”她笑了起来,眼睛弯着,似乎发现了什么让她非常高兴的事情。
“贫富善恶,男女老幼,我这一生见过太多人了,他们没有你这样的眼神。”
赵姬的手终于落在洪晴脸上,指尖冰凉,极其眷恋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眉角,轻轻的触碰睫毛,细微的痒。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小小的黑洞,吸走了所有的思考和理智,只剩下自然而然的呼吸,她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真像飞鸟的眼睛。”她说。
“你不觉得自己卑贱,也不觉得自己高贵,你看我的时候不觉得畏惧,也不觉得低劣。多让人羡慕的眼神啊,就好像生在众生万物都一样的世界里,什么都不用考虑的,只需要做自己。”
“洪晴。”她叫她的名字。
“我叫赵泽。”她说她自己的名字。
“你告诉我,那样的世界是存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