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对唐白这样的鼻炎患者并不友好，一如她的处境。
黛西到了孕晚期，反而精神头很好，每天到小小的书店指点江山让唐白疲惫不堪。常来常往的朋友们都在忙着各自的业务，偶然坐下聊天，老周参与的项目融了几千万，小齐哥作品一场卖了百分之八十，安安喜提总监之位……在这样激进昂扬的节奏里面，唐白像是停顿了。诚然，她选择了自己的生活，在小书店做轻体力劳动，节约而质朴，每天买菜做饭收拾家务，把时光撒在无限地琐碎之中。跟小宇聊天的时候，好像除了说今天又做了什么饭，遇到什么奇葩客人，黛西又如何苛责她，再无其他。
反而另一头的小宇，简直势如破竹，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做了几次活动都得到校方高层赞扬，自然拿了不少奖项和加分；同时对接了很多校招HR，外企和大厂的offer也尽在囊中；即便没时间参与科研项目，也架不住教授喜欢，带他进了一个国际项目，一两年后有全额游学的机会……他每天沉浸在处理繁重工作的焦灼和成功的喜悦种，一扫原本那丧气耷脑思考哲学的样子，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唐白。
视频从一天一次，渐渐变成一周一次。唐白多少还是不开心的，她虽然对亲密关系有深度研究，但是之前那些七零八落的感情经历也算不得什么正经恋爱，何况现在是异地恋，是年龄差有点大的姐弟恋，她既想推进这段关系进入一个双方都安稳的状态，又想让这段关系，或者说让小宇能够自然成长。
“我真的搞不懂，小朋友心理承受能力为什么这么差。交个作业有压力，学生会组织个活动有压力，旷课被扣平时分了有压力……想想我当年，一口气旷了两个月的课，不也毕业了吗？就是每次我跟小宇说，你这个搞砸了也没关系的，他不信，他听不进去，他觉得就是完蛋了。”唐白跟小扇打着越洋视讯抱怨，身边的姐妹们已然靠不住了，黛西是老板就注定不是朋友，尧兰那头更不想沾边，总觉得是帮凶。安安呢，心思不正，偶尔说到小宇最近联系少，她就翻着白眼吐槽小男生不靠谱开始劝唐白分手。
“不一样的，现在年轻人真的压力比我们大很多的，现在就业形势也不好，钱也不好赚了。我感觉我也是一点小事就过不去的啊，我跟老吴分手的时候真的都想死了，不也过去了。到现在几年了啊，四五年了，其实我也没放下，但是前段时间他来找过我，说奉子成婚，问我要不要去他婚礼，我虽然骂了他几句，心底其实没什么情绪波动了……”小扇在巴黎学画，花了大价钱找了能看见埃菲尔铁塔的公寓，差了六个小时，晨光很柔和，她一边化妆一边唠嗑。
“我觉得分手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女生才会把感情看得这么重。”店里三五桌客人，黛西去医院产检，阳光洒在路面，唐白拿了本书倚靠在店门口的座位上，晒得懒洋洋的格外惬意。
“我确实不太因为事业焦虑哈哈，运气比较好，都挺顺当的。但是做作业确实有压力，别说了，我一会儿就要去见老师了，都还紧张呢。”小扇小心翼翼地刷着眉毛，“哎，烦死了，你看，我真的画眉毛全看运气，等我回国要整个半永久的，烦死啦！我要迟到了！”
唐白笑了：“我眉毛画不好的时候也会崩溃哈哈哈，好吧，小宇也不容易，我理解他了。”
“啧啧啧，你真的很喜欢这个小男生，虽然我觉得他配你，真的需要成长……”小扇眯着眼，用棉签把眉毛的边角擦干净，“就是他才大三，还有一年多才能工作，也不知道收入如何。你就是要被好好养起来的，没个黑卡给你刷都算委屈。”
“我真的穷死了，最近每个月靠着黛西给六千块过日子，入不敷出啊，真的等她生了孩子我必然不能再这样了。我可不指望小宇养我，还想着要出国念书……不想了不想了，我现在一想到这些就头疼。”唐白的积蓄水位线一点点降低，对她来说，安全感也越发稀薄，又被黛西架在这动弹不得，要走就是不仁不义，要留又捉襟见肘，提涨薪对方还先哭了起来。
“缺钱跟我说，别客气。等我回来，我想做个新的项目，到时候你可以一起。”小扇欣赏着自己的妆容，开始挑衣服，“你说我穿这个裙子还是穿这个衬衣呀？”
“裙子吧，我看你那边天气也还可以？”唐白认真地参谋，“那我就等你了，现在还好，要是吃不上饭了我肯定也没法跟你客气。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两个月呢，黛西不也还有两个月就生了吗，你也要等她生完再说啊，这紧要关头还是别动了。”
“是啊，我真是放心不下的，今天她又是一个人去产检，老周每个月出差时间占一半，在杭州的时候也不着家，除了他俩要交接工作，感觉这人都不会回来。”唐白皱着眉，她当然知道老周在哪儿，放着家里的孕妇不管，成天忙着给尧兰洗衣做饭。
“就，这些事情听了很难不绝望，我刚跟你说老吴不是结婚了，老婆也怀着呢，还跑来跟我说什么没办法不得已，真的，很恶心。”小扇打扮停当，“宝贝，我不跟你说了，要出门了，来不及了，我都去画室蹭咖啡和早饭了，拜拜。”
“嗯，拜。”唐白挂了电话，伸了个悠长的懒腰，心不在焉地翻翻书，对着街道发呆，心里空空的，于是想了想小宇，微微笑了起来，远远看着黛西的车在找车位，麻溜儿的回吧台守着了。
好几次她在门口晒太阳看书，有客人来了招呼一句就行，可是黛西一来就公事公办又假意商量地说：“小白啊，我觉得咱们做线下服务，还是要在吧台里面吧？不然大家回以为没有人的，你觉得呢？”
如此说了几次，一开始唐白还说没有关系的，店也不大，都能照看到。黛西就直接说：“是吗？但是我觉得还是有人更好一些。”然后开始黑着脸到处挑刺，这本书没有归为，吧台的杯子还没清洗……唐白是特别害怕氛围不好的人，她的社恐基因总会极力避免各种尴尬、冲突的场合，现在还可以用黛西有孕作为借口，她自然更软弱了些。
“小白，给我到杯温水吧。”黛西大着肚子进了门面无表情地说，带着蓝牙耳机，继续说着工作“不行，这次我们不要再跟独立书店搞不清楚了，你们不是跟几个大的书店都有合作吗？他这本书不再是学术讨论了，更偏向散文，那我希望能大众化一些。要不然靠那些小书店三五十本的卖，真的没有太大的意义。”
唐白听了以后皱了皱眉，正巧小宇发来消息。
“我终于下课了，还要赶去开会，你在干嘛呢？”
“看店咯，我还能干嘛。”
“噢噢，感觉你有点不高兴？”
“也没有，刚跟小扇聊完天，然后黛西回店里了，你知道的，就很压抑。”
“好吧，我先骑车了。”
一天没联系，联系就这么几句话，唐白没有回复，更心烦了些。
过了半小时。小宇又发来消息：“感觉不对。”
“什么不对？”
“你刚刚怎么不回我了？”
“你不是骑车吗？然后又要开会，肯定没空理我啊。”唐白消息发出去了，就觉得不好，怨气很重。
“哎呀，我开会可以看手机的，我就旁听，也没啥事。”小宇身上憨厚的特质又出现了，他感觉到了埋怨，却依旧好声好气地解释着。
“好嘛。我刚刚听黛西说老周的新书应该下周就出来了。”
“啊？周教授可以啊，他不是寒假才出了一本。”
“对啊，他原来都是几年出一本，现在一年出几本。”
“可是写书不需要时间的吗？一年出几本，这有点牛啊。”
“黛西是编辑的嘛，她会找他学校里的项目做切入点，然后让学生一起扩写成一本书。这几年老周的书已经越来越水了，看标题总觉得是个社科专著，实际内容像是拆分了硕士论文，可读，但是读完总觉得没什么嚼头，分明就是一两万字能说清楚的事，只怕这样运作下去，他要成学术圈的笑话了。”
“就是这种感觉，他的书看标题都很想买，但是我之前翻了一下，看完发现没有结论？我就再也不想看了。”
……
“啧，又跟小宇聊天呢，笑成这样，不是说跟你联系少了吗？”黛西忙完事情，看着一脸甜蜜的唐白，“也就是我知根知底，要不知道还以为小女生第一次谈恋爱呢。”
“主要是他太忙了，但是我们只要有空聊几句，感觉还是很好。说得着话真的难，我原先那么放不下K，就是因为能聊倒一块啊，那个《一句顶一万句》里边不是说了吗？世上的人遍地都是，说得着的人千里难寻……”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唐白都是个很好的交谈对象，她会倾听，会认真理解对方，会共情。但是对于唐白自己，却很难找到可以什么都说的人，对方有一丝半点心不在焉，她都会发现；对方要是不能理解，她又懒得反复解释。“说得上话”，对任何人都是珍贵的。
“真羡慕你，可好好把握，像我跟老周，感觉话都说完了，热恋的时候也是花前月下，现在就剩下聊工作了。”她抚摸着肚子，有一丝低落，她心里并不清楚是否因为时间的缘故，才让两人形同陌路。